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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业皱眉,睨了她会儿,没忍住,伸手过去,一捏女孩软乎乎的下巴。

贝齿被迫离开唇瓣,咬得泛白的地方也松开。

“神魂控体,伤她痛你,你是蠢么?”酆业收手前,恶意地屈指敲了下女孩额头,“急着哭什么,我不会让你死在这儿。”

时琉吃疼地躲了下,没顾得计较:“你,你能出去吗?”

“是你能。”

那人淡淡垂手。

时琉迟疑:“我只对幻象类的阵法术法有用,可以不被迷惑,这种,我也不行。”

酆业气得嗤了声笑,偏过脸:“我说的是,我能送你离开。”

“?”

那人指节凌空一点,藏在时琉锁骨下的那枚坠子就轻跃出衣领,飘到时琉眼前。

时琉一怔,反应过来什么,倏地握住:“它能让神魂离开乾坤阵?”

“可以。”

“那你也——”

时琉眼里惊喜还未亮起,就被那人漠然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我不能。”

时琉怔住了,眼神黯下:“为什么?”

酆业不太想解释,可面前女孩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下,湿潮雾气仿佛又要拢聚回眸里。

——

原来方才她不是哭她自己,是哭他要死。

酆业一时怔忪,回神后就觉着好笑。

不,岂止是好笑,简直让他想大笑。

这世上怎么竟真会有这样的傻子?是天道认为这样的傻子才配得上九窍琉璃心的澄净通透?那这样的傻子又怎么偏偏就让他这个最黑心黑透的魔给遇上了?

等她知道他帮她一切都是为了吃她,她又会是什么反应?

酆业莫名觉着胸膛里鼓过空荡的风,冰冷沁骨。他知道空荡的缘由,于是未起的笑意也冷冷凝结在眼底。

“我说过,玉佩发动需要三息时间,不可被打断。”

“那你现在就——”

“玉佩中法术涉造化之力,发动时,一息时间就足够叫时鼎天察觉。除了我,没人能拦他三息。”

“……”

酆业语气冷漠。

话声落时,他们面前的楼阁墙壁竟化作飞灰,慢慢将两人身影袒露在幽冥的血穹之下。

也在那天罗地网的金阵下。

以时鼎天为首,时家修者凌于半空,隔着数十丈距离警惕地望着他们。

那足以绞碎楼阁的可怖力量下,酆业抬手,大氅被夜风鼓荡猎猎,护身周方寸之地。

时琉低下头,她攥紧了玉佩,掌心被棱角硌得生疼。

她知道。

是她太弱了。

所以她保护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她想救的人。

“阁下何人,竟敢施秘法,强行占据掌控我时家子弟的身体?”

时鼎天声震穹顶。

这话是说给酆业与时琉听的。

也是说给藏在暗处的玄门长老,或是地上那些幽冥修者听的。

酆业不在意,大氅被他随手解了,松坠下去。

“废话真多。”青年声懒,像极不情愿被人扰了晨眠,眼底墨意却冷,“要打,入阵。”

长笛自他袍袖下斜垂,笛声清抑。

时鼎天盯着那柄翠玉长笛,瞳孔蓦地一缩:“随州州主是狡彘所杀,他的玉笛却在你手里——狡彘果然是为你所用!”

“……”

话声一落,四野哗然。

有些藏在暗中的修者都因为过于震惊,险些暴露出隐匿的身形来。

但酆业全不在意。

他本也看他们如蝇狗蝼蚁,即便是时鼎天,若没有昨夜屠老狗一场血战重伤,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翠玉长笛在他指掌中难耐清鸣,似乎压着什么躁意,有丝缕如血色,在笛身中震荡流淌。

那些修为高深的,几乎都能听到那笛声中的涌动——如江河震荡,渊海滔天!

“…嘘。”

酆业却抬手,安抚似的轻敲了敲笛子。

“恼什么,一群蠢物说的蠢话而已。蠢物说你是别人的,你就是了?”

“!”

笛声又急。

酆业这次缓撩了眼,他视线在远处的时鼎天身上扫过,然后落到时鼎天手上的芥子戒。

一两息后。

酆业忽地笑了,森然的冷漠攀上他眉眼,“原来,你也有一柄……剑?”

“!”

时鼎天脸色骤变。

这次他毫不犹豫,芥子戒一抖,一柄翠玉长剑飞出,被他反手握在身前。

远远望着,竟和酆业手中的翠玉笛看着宛如同种材质。

“果然是祸世魔头,”时鼎天沉声,“你就是为了这柄神脉剑,才向我时家子弟出手的?”

“神脉剑?”

酆业低声重复,忽笑起来:“今日我不夺它,来日,来日……”

他声音忽厉,漆目狠抬:“待来日,我定屠时家满门。”

“…!”

时鼎天手中长剑铮铮,像握了条活着的龙,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酆业,眼神里尽是杀意。

“恐怕,你活不到来日了。”

“……”

站在酆业身后,时琉眼睫轻颤了下。

她很慢很慢地挪出一步,两步,最后站在酆业身侧:

“…你会死吗。”

少女声音轻得,好像被风一吹就要碎掉了。

酆业眼角轻搐,像笑,却又魔焰汹汹,骇人可怖:“我死过很多遍了。”

时琉点了点头:“死,应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

“是。”

“就像,被关在永远黑暗的牢笼?”

“?”

酆业眸子低睨下来:“应该不用我提醒,你这种小土狗,连时鼎天一剑的余波都挡不住吧?”

时琉仰脸,朝他轻呲了呲犬齿,“你才小土狗。”装凶的笑,但女孩眼神空荡地难过。

于是笑不出,她又低下头:“我最怕牢笼了。”

“我知道。”

“我不想被关着。”

“……”

酆业没有说话。

时琉不能修炼,但这世上一切术法痕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所以她知道,即便是此刻话间,他也已替她挡下无数道致命的气机——他未必想救她,可他骄傲得三界都容不下,决不允许他带在身边的小土狗被杀掉。

她低头看他衣襟。

沾着点点血色的雪白衣袍,如同一席连天的雪里缀着的星点红梅,在夜色中刺得时琉眼疼。

时琉轻吸了气。

她要勇敢点才行。

玉佩攥起来,时琉拿着它,望着酆业。

“贴哪里来着。”女孩紧张得声音都抖。

“眉心。”

“贴上就行吗?”

“嗯。”

于是凉冰冰的玉佩抬起来,探向女孩眉心。

不远处,时鼎天察觉什么,握紧剑柄,眼尾轻矜,冷冷盯着两人。

大约是一息吧。

凉冰冰的玉佩,忽地转了向,被女孩的手按在了酆业的眉心上。

“轰——”

无形术法之力瞬间爆发,气息翻涌。

酆业在一滞之后,面色冰冷垂眸:“你疯了?”

“……”

她拦不下时鼎天三息,他和她都会死。

可惜酆业听不到时琉的回答了——术法一旦发动,那就无可挽回。

造化之力屏蔽天地,他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第一息。

女孩唇瓣轻动,好像朝他说了什么。

[我不想你死。]

第二息。

时鼎天提剑,顷刻便至,翠玉长剑即将穿胸而过。

她蓦地转身,挡在他身前。

酆业闭了闭眼。

蝼蚁一命,拦不下时鼎天的剑。术法会破,他的神魂也会被时空之力绞碎。

等不到第三息了。

——

第三息。

在酆业听不到的天地间,女孩回身,面向那柄夺命的长剑,和握剑的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中年男子。

她轻声:

“父亲,我是时琉。”

倏——

卡着最后一息,翠玉剑刺在女孩胸口前,没入半寸。

时鼎天停得目眦欲裂,声音颤栗:

“时……”

呼。

身后,最后一丝造化之力从这天地间消失。

时琉阖上眼,有点遗憾。

她没来得及回头看,酆业一定很意外,说不定吓到了。多难得见。

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求你,别再关我了。”

眼泪划过女孩难过的笑。

“杀了我吧。…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