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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直接扛着哭天喊地的苏轼上了马车。

一直到马车看不见,程氏这才牵着苏辙的手转身,苏辙只道:“娘,六哥真可怜,小小年纪就要去外头念书。”

方才他原还想叮嘱苏轼几句的,要苏轼勤刷牙勤洗澡,毕竟这小崽子不怎么爱干净,后来更写过“衰发不到耳,尚烦月一沐”这等叫苏辙不耻的诗。

可后来他看到苏轼那样子,觉得给糖给苏轼吃,苏轼都不会要,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

程氏正色道:“读书哪里有不辛苦的?”

“想当年你大伯父与二伯父都是这样勤学苦读熬出来的。”

她扫了苏辙一眼,道:“你啊,也别觉得六郎可怜,打从明日起你就要跟着我开始启蒙。”

“我虽学问比不上你们爹爹,可教认字儿还是够的。”

苏辙一愣。

程氏可是不折不扣的严母,比苏洵严格多了,他担心他一个字没写对,就会被打手扳心。

但启蒙一事还是这么定下了。

程氏与苏洵商量一番后,想的是先由她给苏辙启蒙,等着两三年后苏辙也是要去天庆观读书的。

毕竟苏洵明年春闱是高中也好,还是落榜也好,都没时间再给苏辙启蒙的。

不过苏辙先前给苏轼启蒙的器具都在,所以程氏也不必费多少时间。

苏辙见这事再无转圜的余地,还是想挣扎一二,不由与程氏道:“娘,翁翁说他想给我启蒙,您如今要管家,忙的很,只怕不得空……”

程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老太爷给你启蒙那叫启蒙吗?整日不是带着你在菜园子种菜,就是带你认竹子。”

“这件事就不劳烦老太爷了。”

苏辙微微叹了口气,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程氏原是有几分担心的,毕竟苏老太爷疼苏辙,她怕苏老太爷又像刚给苏轼启蒙时一样指手画脚,可惜,苏老太爷却是什么都没说。

翌日一早,三房就传来了朗朗读书声。

不过小半日的时间,苏辙就叫苦不已。

也不知因程氏是卷王的原因,还是有苏轼珠玉在前的原因,程氏对苏辙要求极高,要他每日认五十个字。

这五十个字倒不难,难就难在苏辙既不能学的太快,又不能露馅。

一上午下来,苏辙累的趴在桌上直叹气,连大厨房送来的野鸡瓜齑都没胃口。

野鸡瓜齑是北宋家里常吃的小炒,用酱瓜、笋丁、野鸡肉、葱白拿猪油爆炒的美食,又香又鲜,很是下饭,苏辙很喜欢吃。

但这会子的苏辙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连连叹气:“娘,我好累啊。”

他可知道苏轼刚启蒙不久每日就能学习一百个生字,他可不像这样累。

程氏却摸摸他的脑袋,笑着道:“过几日就好了。”

一副完全没商量的意思。

苏辙听她话里话外皆是累久了就没感觉的意思,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多吃饭。

可很快,苏辙就意识到自己将启蒙一事想的太过于简单。

他有心藏拙,苏轼学一两遍的字他要学上五六遍,程氏见状,便想着勤能补拙,所以要他每日将生字认完后再一个字抄上百遍。

他刚流露出不满,程氏就道:“八郎,有道是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你天资平平,只有加倍努力才是。”

“当初你二伯就很喜欢抄书,虽说你年纪小不懂好些字的含义,可抄的多了写的多,就能明白了。”

苏辙:……

好吧。

经此事,他是想了又想,决定还是藏拙为好,毕竟比起小小年纪被送去天庆观念书,这几千个大字也不算什么。

可每每苏辙练完大字后,还是连连感叹道:“真的好累啊!”

他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孩子,难免精神不济,更是忍不住想,要是自己生病就好了,这样就能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有道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到了夜里,苏辙就浑身发热起来。

任乳娘连忙去喊程氏,又是用温水擦身子,又是请大夫,足足忙了半夜。

大夫如苏辙所愿,叮嘱他好生休养几日。

这下,苏辙可不用读书写字,而是要喝药。

古人信奉良药苦口,每碗药是又浓又苦,苦的苏辙直皱眉头,偏偏任乳娘说喝药之后不能喝水,要不然会冲散了药性。

苏辙只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好在没两日他就收到了苏轼的来信。

没错,年仅七岁的苏轼已经会写信了,不光给苏洵,程氏与苏老太爷各写了一封信,还给苏辙也写了一封信。

任乳娘不识字,只能请程氏过来给苏辙念信。

程氏轻声念道:“八郎,见信如见人,你在家一定要听爹娘与翁翁的话,莫要顽皮,我在天庆观一切都好,你莫要担心……”

听到最后,苏辙有几分震惊:“这封信真的是哥哥写的吗?”

他只觉得苏轼去天庆观念书没几天,像长大了不少,有了点当哥哥的样子。

程氏道:“这的确是六郎的笔迹。”

"读书能知礼,可见这话没说错。”

“八郎,等你好起来了,娘再教你启蒙。”

苏辙小脸一垮,脸色简直与喝药时差不多,更是好奇道:“娘,六哥与你们写信说了些什么?”

程氏直道:“没什么,不过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她一想到苏轼写给他们信中的内容就觉得好笑,不管写给她的,亦或者写给苏老太爷或苏洵的,信中只有一个重点。

我不想在天庆观念书!

我要回家!

爹!娘!翁翁!你们快救我回家!

这等教坏弟弟的话,程氏可不会与苏辙说的,她轻声道:“八郎,你可要与六郎回信?你不会写字不要紧,我帮你写!”

苏辙想了想,这才道:“娘,您与六哥说,说我已经开始启蒙了,我已经会认识几百个字,再过些日子,就能与他写信了。”

“娘,您再告诉六哥,就说他走了之后我生病了,不过如今看过大夫,喝了药,已没什么事……”

他虽并非聒噪之人,可一想到苏轼,脑海中就浮现一个坐在案几前可怜巴巴的小身影,就想多与他说说话。

所以到了最后,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足足写了五页纸,写的程氏手都酸了。

程氏不是不心疼苏轼。

只是她更知道读书不是那么简单的,她知晓天庆观的伙食肯定没有家中那样好,所以便命大厨房做了些吃食。

但如今天气热了,一些菜是放不住的,只能做些豆豉,羊肉酱送过去。

苏家已许久没吃过羊肉,程氏想着贪吃的苏轼,想了又想,还是当了支陪嫁的簪子买回来些几斤羊肉。

当傍晚苏吃饭时看到炙羊肉时,是微微一愣:“乳娘,怎么会有羊肉?”

如今已是六月,他还记得上次吃到羊肉还是过年的时候。

任乳娘只含糊说不知道。

苏辙想着待会儿去问问程氏,如今他跟着程氏启蒙,家中不宽裕他还是知道的。

不过他正病着,对上炙羊肉这道大菜没什么胃口,目光被豆豉吸引了去。

豆豉佐粥极好,用大豆、小麦粒、生姜、茄子、紫苏、川椒做成的,一口下去,鲜香爽口,麻麻辣辣,让人食欲大开。

苏辙就着这碟子豆豉多用了一碗粥。

他到底病了,吃饱喝了药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似听到了程氏说话的声音。

程氏方才已盯着大厨房将羊肉酱,豆豉做好,刚忙完的她就匆匆过来看望苏辙,任乳娘轻声道:“……大夫说了,只要八少爷能吃能喝就没什么事儿,方才他吃了两碗粥,一个炊饼了。”

程氏看着那碟子几乎动都没动的炙羊肉,不免有点心疼。

她统共买回来了五斤羊肉,正院与长房处各送了一斤,苏洵与苏辙这里加起来一斤,剩下两斤全做成羊肉酱送去了天庆观,一罐送给苏轼,一罐送给了张易简。

她自己是一块羊肉都没舍得吃。

任乳娘在苏家多年,多少也有几分了解程氏的性子,只道:“您可吃了?若是没吃,叫大厨房将这碟子羊肉热一热,方才八少爷是一筷子都没动,只说没胃口。”

顿了顿,她又道:“方才八少爷还问奴婢为何会有羊肉了!”

“叫奴婢说,这羊肉与猪肉都是差不多的,您又何必当了自己的嫁妆去买羊肉?”

程氏微微叹了口气:“别看这孩子年纪小,却是什么都懂!”

“六郎小小年纪离家,实在是可怜,他最喜欢吃的就是羊肉,我嫁妆的簪子多的很,少一支也不算什么。”

苏辙隐隐约约听到这话,很是心疼程氏,再也睡不着。

他一直等程氏与任乳娘等人分食完这碟炙羊肉后,这才揉着眼睛醒过来。

程氏虽为严母,但对孩子们的爱却是半点不掺假的,笑着问他今日可好些了没,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最后更是道:“……八娘一直吵着要来看你,我好说歹说这才劝住,喏,这是她带给你的绿豆水。”

苏辙喝着爽口的绿豆水,忍不住道:“娘,您替我谢谢八姐姐。”

“对了,厨房做给六哥的羊肉酱和豆豉真好吃,您差人将东西送去天庆观了吗?若是没有,我想拿了压岁钱给六哥买点糖霜玉蜂儿。”

“六哥最爱吃糖霜玉蜂儿了,他一个人在天庆观,太可怜了。”

“不过您得再我给六哥的信上再添上一句,要他吃完糖记得刷牙,不然牙齿会坏掉的。”

程氏笑着答应下来。

因炙羊肉一事,苏辙认真打量一二,这才察觉苏家的银钱是越来越紧张。

程氏原先每年都会给自己做上两件新衣裳,毕竟她管着家,人情往来都是要她出面的。

但今年春日夏日,她却是一件新衣裳都没做。

去年时候,他两三个月就能吃上一次羊肉,可今年却是大半年才吃上一次羊肉,还是沾了苏轼的光……

一想到这里,苏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他看着程氏,认真道:“娘,我有悄悄话要和您说。”

程氏哑然,叫常嬷嬷等人下去后这才道:“八郎有什么话要与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