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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辙觉得想要糊弄他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儿,便道:“六哥,话不能这样说,抄书也是讲究门道的,这字写的好看,商贩给的价钱更高,你字写的好看,到时候肯定比寻常人赚的多。”

“然后你想啊,抄书既能赚钱,又能学知识,可谓一举两得!”

他见苏轼面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知道苏轼心动了,毕竟苏轼是真心好学的:“至于你的先抄书后结账一事,这就更好办了。”

“我先将钱打个折预付给你,等着你抄书的钱结下来,再给我就是了。”

苏轼先是面上一喜,可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却是脸色一沉,嘀咕道:“哪里有你这样当弟弟的?连亲哥哥的钱都赚?”

“方才我还说那些书商是黑心商贩,我看你才是不折不扣的黑心商贩!”

苏辙是半点不恼,笑嘻嘻道:“那你答不答应嘛!”

苏轼很是犹豫。

他贪吃是一回事,可又觉得不能纵容苏辙这等讹诈他的歪风邪气。

苏辙却道:“……六哥,若是你不答应就算啦!”

“明日平安哥哥还是要带我们出去玩的,到时候我吃肉夹馍的时候,你可别在一旁咽口水!”

苏轼扬声道:“八郎,你怎么能这样子!”

情急之下,他竟忘了苏辙根本就不是那等吃独食之人,忙道:“我答应!”

苏辙生怕他反悔,更是与他拉钩起来,更是正色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苏轼也沉浸在翌日能到肉夹馍与糖霜玉蜂儿的喜悦中,只是两个肉夹馍一下肚,他们到了书铺中去,就后悔了。

特别是当他听说抄厚厚一摞书才半贯钱时,更是惊的合不拢嘴。

他悄悄将苏辙拽到了一边,低声道:“八郎,这人心也太黑了点,这些书加起来这么厚,我半月才能抄完。”

“除去笔墨纸砚的开销,只怕半个月下来我只能落两三百文钱,实在太辛苦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

苏辙就知道苏轼会这样说,好在聪明的他早有防备:“六哥,我们昨日是拉过钩的,你可不能反悔。”

“还有,我的钱都已经被你借走,被你吃到了肚子里去了,你既不愿抄书,打算用什么来还钱?”

苏轼:……

一旁的书商家中也是有儿有女的,瞧见这两个小娃娃商量来商量去,很有意思,笑着道:“你这小娃娃年纪小小,却写的一手好字。”

“既然如此,我就多给你五十文钱吧!”

苏轼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苏辙见状,就拉着苏轼一起去选起书来。

他是左挑右选的,最后为苏轼选中了一本《周礼》,苏轼也挑中了两三本自己喜欢的书,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意。

苏轼不愧是苏洵的孩子,与苏洵一样,不喜欢这些“假大空”的东西,而更喜欢《论语》与三传的内容。

但是科举考试,可不是你不喜欢什么就不考什么的。

搁在后世,苏轼定是一偏科严重的孩子。

兄弟两人选好书,书商便要厮儿①与他们说注意事项,说的无非是些字迹整齐干净,纸上不可有污垢之类的话。

苏辙与苏轼皆有几分心不在焉,四处打量张望。

纵然已临近春节,铺子里仍是热闹非凡,学子们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个个是衣衫质朴,抄书也是为了能多赚几文钱。

苏辙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拽了拽苏轼的袖子,低声道:“六哥,你看,这不是陈太初嘛?”

这名叫陈太初的半大少年也是北极院的学童。

说起来,如今北极院中就数他与苏辙两兄弟最为耀眼夺目。

苏辙俩兄弟是因年纪小,天资聪颖著称,而陈太初则因家境贫寒,勤奋好学而著称。

陈太初出生寻常,两年前才由寡母带着他前来北极院拜师,彼时他是大字不识一个,但如今已是“乙”班的学生,每每考试皆是第一名。

苏轼虽好学,但他更好吃,好玩,好睡觉,比起陈太初来差了许多。

故而北极院的学童提起陈太初来都很是佩服。

寒门难出贵子。

寻常百姓家想要培养出一个读书人,实在太难太难。

像那靠着努力出人头地的,不免更值得人钦佩。

苏轼也是面上一惊:“呀,陈师兄怎么在这儿?”

他这话刚说完,就明白过来。

即便苏家未开纱縠行之前日子艰难,却也是吃穿不愁,家中有奴仆在的,从小到大他觉得最难受的事儿便是在程家遭人奚落。

如今北宋虽国泰明安,却也是有许多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想要读书更是奢望。

苏辙与苏轼兄弟俩人虽隐约知道陈太初家境不好,但看着他衣裳上一身补丁,手都冻紫,却还是有些意外。

北极院昨日傍晚才放假,今儿一大早陈太初就来了书行,可见是等着银钱过年。

一旁的厮儿瞧见这两个小娃娃很有意思,便与他们多话了几句:“你们认识他?”

“他一手字儿倒是写的不错,以后定大有出息,可惜啊,却受家中拖累……”

苏辙听他说来,这才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陈太初的父亲早亡,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在。

可惜他那寡母身子不好,特别是这一两年时常生病,从前原本能靠着纺纱赚几个子儿的,如今只能日夜卧床养病。

虽说张易简道长已免去了他的学费,但他还有寡母要养,只能私下抄书维持寡母的吃穿用度。

听到最后,苏辙与苏轼都沉默了。

偏偏不远处的书商还在与陈太初讨价还价,皱着眉头道:“……你字儿的确是写得好,可如今马上过年了,不知道多少读书人等着钱过年,这抄书的价自然就贱了。”

“这米面肉菜都能有涨有跌,难不成给你们的工钱只能涨不能跌?天底下可没这样的道理!”

说着,他更是不耐烦挥挥手,没好气道:“你若是嫌钱少,那你抄的书我就不要了!”

“你拿回去吧!”

陈太初清俊的面上顿时涨的通红通红,低声道:“好,三百文就三百文吧,那……我想问问,这年后抄书的工价还会涨吗?”

“您也知道,我娘还等着这钱抓药吃了!”

那书商嗑着瓜子道:“你问我,我问谁?我如何知道?”

“年后的事年后再说吧!”

陈太初道谢后,这才红着脸走了。

苏辙与苏轼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对视一眼。

呸,这书商真是个奸商!

苏辙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良心的,在商言商,谁都想以低价买好物,可压榨一半大的孩子,未免太不厚道了些!

这书商就是算准备陈太初缺钱,不敢与他翻脸!

他们兄弟俩儿抱着书走出了书铺。

方才那书商瞧见他们很是喜欢,打趣了两句:“若你们早些将抄好的书送回来,我多给你们十文钱。”

苏辙也好,还是苏轼也好,谁都没搭理他。

一出门,苏轼更是忿忿不平道:“这人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奸商,比你还黑心!”

苏辙:???

苏轼却是不解道:“八郎,你说这人愿意多给咱们些钱,为什么不愿意给陈师兄?”

“他长得肥头大耳的,一看就不缺钱。”

小小年纪的他实在想不明白。

苏辙便为他解惑道:“世人皆捧高踩低,那书商阅人无数,更是其中佼佼,一眼就能看出我们并非那等靠抄书度日之人,若是价钱给的不合适,我们转身就会走的。”

“但陈师兄不一样,陈师兄是靠着这些银钱度日的,自能压价就压价,他更是知道,不管他怎么压价,陈师兄下次还会来的。”

苏轼听闻这话,又道:“哼,奸商!”

殊不知苏辙这话只说对了一大半,还有的一部分原因是书商见他们,特别是苏辙长得活泼可爱,这才出手大方了些。

这就与见了漂亮的花娘愿意多花几个钱是一样的道理。

苏辙原是心情很不错的,可想到方才见陈太初离开的那一幕,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年关将近,街上是热闹非凡,陈太初离去的背影是单薄又落寞。

说来也是巧了,苏辙他们兄弟俩人刚上了马车,就见到不远处的陈太初从药铺出来,眉头紧蹙,半点笑意都没有。

苏辙心里一动,便道:“平安哥哥,你带我们跟着陈师兄去瞧瞧吧。”

平安应下一声。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在城西停了下来。

自古皆以东为尊,城西大多是贫民所居。

在一排低矮破旧的瓦房中,陈家那摇摇欲坠的茅屋最为显眼,四处漏风漏雨不说,里头的人一说话,苏辙就能够听见。

苏辙只听见里头传来女子的咳嗽声,继而那女子更是道:“……我儿,你可又抄写换钱给我抓药了?”

“我都与你说了多少次,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以后你认真念书,莫要再抄书了,莫要……辜负张道长对你的一片苦心。”

“我这样一把病骨头,活着也是拖累你!”

寒风萧瑟,苏辙站在门口尚没有一炷香的时间都觉得冷的直抖,他不知道陈家孤儿寡母这年该怎么过。

很快,他又听见陈太初的声音:“您说这些做什么?您在,我还有家,您若不在,我连家都没有了。”

“我之所以勤学苦读只想有朝一日能够当大官,叫邻居街坊羡慕您,您若不在,我读书还有什么意思?”

顿了顿,他更是道:“您别哭了,先把药吃了。”

“从前爹爹在世时,您不是很喜欢吃街头胡婆子卖的炊饼吗?今日那书商见我字写的好,还多给我五十钱,所以我就给您买了两个炊饼回来了,您快趁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