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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一旁的苏洵道:“爹爹,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听平安哥哥说翁翁摔跤,后脑勺着地,所以导致的昏迷不醒,大夫说了,若是翁翁一个月内醒不过来,只怕以后再也不会醒了。”

“我想这些日子照顾翁翁好不好?”

苏洵原是想拒绝的。

如今苏家下人不少,再不济还有他与苏位等人在,于情于理都不该叫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去照顾病重的老太爷。

可他看着苏辙那双期待的眼睛,点点头道:“好,这些日子就由你与六郎一起照顾你们翁翁。”

“只是你们年纪尚小,万事不可逞强,知道了吗?”

苏辙与苏轼再次齐齐点头。

苏辙本就不是个话多的孩子,照顾起苏老太爷是话更少了,惹得苏轼十分担心,握住他给苏老太爷擦拭身子的手道:“八郎,方才你已经给翁翁擦过一遍身子了,你忘记了吗?”

苏辙只道:“是吗?”

“我不记得了!”

苏轼握住他的手,正色道:“八郎,你是不是很担心很难过?你若是伤心难过,就哭出来吧!”

方才他听到苏洵在廊下吩咐人快马加鞭给远在阆州的苏涣送信,说若是苏涣快马加鞭赶回来,兴许还能见到苏老太爷最后一面时,眼泪是怎么都止不住,簌簌落下。

但苏辙听到这话却像没听到似的。

苏辙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六哥,翁翁如今只是昏睡不醒,我为何要哭?”

他知道苏洵等人的想法,在苏洵等人看来,大夫的话已委婉给苏老太爷下了死刑。

可他却觉得,苏老太爷只是伤了脑子昏迷了,不一定会醒不过来的。

纵然这样想着,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殊不知他这话一出,苏轼是愈发担心。

这让苏轼觉得一向聪明过人的苏辙竟犯起糊涂来。

身为儿子,苏洵如今忙的是脚不沾地,既要四处找寻名医,又要命家中下人暗中准备棺木等物件,甚至还要照看苏辙。

等着苏洵忙完了前来正院,发现苏辙正坐在床边握着苏老太爷的手说话:“……您还记得吗?当初我刚养在正院时,您天冷时时常抱我出去走动,就担心我养的太过于娇气。”

“后来我长大了些,您又带着下地种田,冬天时冻的小脸通红通红的,夏天时晒的整个人像黑炭似的。”

“您快些好起来,好起来之后我再陪着您一起种菜。”

他边说话边按摩着苏老太爷的手,嘴角更是带着几分笑容:“您不是向来最宝贝您那片菜园子吗?这么热的天,若是您再不醒过来,您那片菜园子就无人照看!”

“方才我还去看了看,那些胡瓜长得水嫩水嫩的,若再过上十天半个月,加上芫荽凉拌,定十分好吃!”

他撒谎了。

他第一次在苏老太爷跟前撒谎了,方才他已经替苏老太爷那片菜园子浇过了水。

苏洵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愈发担心,冲也在屋内的苏轼招了招手。

父子两人很快到了廊下说话。

苏轼一开口,声音中就透着哭腔:“爹爹,自八郎回来厚就一直这个样子。”

“您说八郎这是怎么了……”

可怜他不仅要担心苏老太爷,还要担心苏辙。

苏洵只觉得眼里发涩,摸了摸苏轼的脑袋道:“没事的,定是八郎太想念你们翁翁的缘故。”

“这几日你就替我好好照顾八郎好不好?”

苏轼重重点了点头。

苏洵倒也想留在正院照顾苏老太爷,只是他听说舟山县有位性情怪癖的名医,他得亲自走一趟。

苏轼知晓这事儿后,忙道:“爹爹您就放心将八郎交给我吧。”

“若他有什么不对劲,我定会要来福去告诉娘的。”

他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重新返回屋内后就开始起苏辙照顾苏老太爷,他照顾苏辙的模式来。

他一会要苏辙歇一歇,自己去换苏辙去替苏老太爷按摩,陪苏老太爷说话。

他一会劝苏辙吃些东西,喝点羊奶。

……

到了最后,他更是道:“八郎,我来守着翁翁吧,你快去睡。”

“你又不是铁打的,一直这样熬,哪里受的住?”

方才秦婆子已来说过几遍,要苏辙去歇着,她来守夜,可惜苏辙没有答应。

这一次,苏辙仍没有答应:“六哥,我不困。”

“我还想多陪陪翁翁。”

他从前也是听说过的,人在昏迷的头几天至关重要,所以他是半点都不敢耽搁:“六哥,你去睡吧。”

他似知道苏轼在想些什么,强撑着笑道:“就算这时候你要我去床上歇息,我也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反倒会胡思乱想的。”

苏轼话到了嘴边咽了下去,只道:“你不睡,那我也不睡,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苏辙劝了苏轼好几次,可不管他怎么说,苏轼都不肯下去睡觉。

苏辙没办法,只能任由着他去了。

如苏辙所预料的那般,大半个时辰之后,苏轼就歪在榻上睡着了。

想必是睡得不大踏实的缘故,苏轼嘴里还嘟囔道:“八郎,你快歇歇,可别翁翁的病好了,你却是病倒了!”

听闻这话,苏辙嘴角忍不住微微扬了扬。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床薄被搭在了苏轼身上。

翌日一早,苏辙熬的是眼睛通红通红。

苏位与苏修兄弟两人这才赶回来,他们兄弟两人去年已过了乡试,正在为会试做准备,如今正在蜀郡念书,他们两人一接到消息就连连赶回来了。

苏位与苏修方才已听说苏辙足足熬了一昼夜,都劝他去休息:“八郎,你是翁翁的孙儿,难道我们就不是了吗?你总得给我们在翁翁跟前尽孝的机会才是!”

“就是!就是!你放心,我们也会替翁翁按摩,陪着翁翁说话的……”

不光苏位与苏修齐齐上阵,就连苏轼也附和道:“是啊,翁翁最疼的就是你,可别到时候翁翁醒过来,他老人家没事,你却病了。”

“若是如此,翁翁可是会心疼的!”

苏辙无奈,只能下去休息。

他原以为苏老太爷身强体壮,很快身子就能好转起来。

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即便苏洵为苏老太爷请来了舟山县的那位神医,也是束手无策,不过好消息是神医说了,苏老太爷的脉象并无多大问题,想必是伤了脑子,也许十天半个月之后会自行醒来,也许一辈子就是这样,再也不会醒来。

苏辙知道,这大概就是后世的植物人。

不过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那位舟山县的神医见苏家上下所有人孝顺,再加上苏家在眉州向来颇有盛名,不等苏洵开口,便主动说留下来替苏老太爷施针,兴许苏老太爷后脑勺的淤血散了,苏老太爷就能醒过来。

一晃四五日又过去了。

这日苏辙早早起身,还未来得及刷牙,元宝就过来道:“八少爷,昨夜二老爷回来了!”

“老爷说了,要您与六少爷梳洗之后就去见见二老爷。”

自己的二伯父苏涣回来了?

苏辙多少是有些吃惊的,毕竟阆州虽在四川境内,但距离眉州还是有些距离的,他是万万没想到苏涣回来的竟这样快。

苏涣纵离家多年,但在苏家却是主心骨一般的存在。

如今苏家上下虽是苏洵当家,可每每遇上什么大事儿或者拿捏不准之事,就会送信给苏涣。

他年幼就有“神童”之称,更是年纪轻轻中了进士,为官多年风评极佳,甚至有一年官家念其功劳,还赏赐苏家不少宝贝,其中更有三坛御赐的梨花白。

就连苏老太爷这等爱酒之人,也还留了两坛子美酒没喝,每到逢年过节也就将酒盖打开闻一闻,甚至还不敢多闻,生怕酒水挥发完了。

苏辙忙与苏轼洗漱到了苏洵书房,刚行至门口,他们就听到屋内有陌生的男声:“……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如今爹情况没有恶化,已是好事。”

“我从前就听说过这等情况,直说一农妇摔伤昏迷数十年,得家中人悉心照顾,最后还醒了过来。”

“爹身子一向康健,想必会无事的。”

苏辙一走进去,就看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二伯父。

苏涣看起来是风尘仆仆,一脸倦容,他虽比苏洵只大上几岁,但因劳心政事的缘故,瞧着却是比苏洵大上十多岁的样子。

不过他面色沉稳,即便苏家遇上此等大事,仍是心不慌神不乱,看到苏辙与苏轼两人与自己问安,更是道:“想必你们两个就是六郎与八郎了吧?”

他与苏洵感情极好,几乎每月都有书信来往。

因苏洵是炫子狂魔的缘故,所以他即便尚未见过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可在看到他们两人这一刻,半点不觉得陌生:“……方才我听你们爹爹说过了,说你们日夜照顾你们翁翁,有如此孝心,很好。”

说着,他更是道:“你们小小年纪就过了童试,如今师从于郭太白,更多次听你们爹爹说你们聪明过人,学问了得。”

“既然如此,今日我便考一考你们,看看是不是如此。”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愕。

他们二伯父见他们第一面,还没说上三句话,就要考他们学问?还是在苏老太爷昏睡不醒的情况下?

这个时候,他们不是该一家人互相安慰,或者一起去正院看望苏老太爷吗?

苏轼这些日子因为照顾苏老太爷和苏辙的缘故,学问略有所懈怠,下意识看向苏洵,眼神中一副“爹爹,二伯父这是做什么”的意思。

苏洵却是苦笑一声,压根没接话。

他这个二哥啊,当年不光是神童,更是书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