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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不想家。

如今他是又冷又饿,故而特别想家,特别想念程氏与王弗。

苏辙索去找前院的官差,给了他们银钱,托他们帮忙买些吃食回来。

谁知苏辙刚折身回去不久,那老仆就一瘸一拐走了进来,忙道:“……真是怠慢了,我正帮着大人在洗衣裳,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一忙起来连这等事就忘了。”

他不由分说将方才苏辙给官差的银钱重新塞回了苏洵手上,正色道:“你们既是苏大人的亲戚,那就是我们家大人的朋友,远道而来,哪里有让你们破费的道理?”

这下别说苏轼,就连苏辙都觉得不解。

敢情这位张方平大人远道而来,不光身边只跟着个瘸腿老奴,到了益州,连伺候的人都没请?

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那老奴就端着一碟子酱菜与一盘炊饼进来。

这炊饼大概是才差人去街上买的,因价不贵,这炊饼看起来叫人没什么胃口,甚至最上面的那张炊饼还烤糊了。

那老奴却催促道:“你们别客气,快吃吧!”

这叫人怎么吃?

苏轼都快哭出来了。

他本就嘴巴刁,被杏花楼席面养了几年,是愈发刁了,却也知道人家老奴是一片好意,抱着干巴巴的炊饼就啃了起来。

啃着啃着,他面上竟露出几分伤感之色来。

那老奴见了,不免心中有几分惴惴不安:“可是小郎君不喜欢吃炊饼?”

“若是不合胃口,我再去买就是了。”

“不是。”苏辙含笑开口,瞧见这样冷的天,那老奴鼻尖还冒着汗珠子,自舍不得折腾老人家:“是我六哥想家了。”

他连咽几口才将嘴里的炊饼咽下去,道:“这炊饼味道不错,很是筋道。”

那老奴才笑了起来:“我们家大人也是这样说的。”

人年纪大了,话就多了起来,那老奴瞧见温文尔雅的苏辙很是喜欢,故而对着他的话最多。

苏辙从他的话中知道他从前曾伺候过张方平的父亲,张方平的父亲早早去世,他又开始跟着张方平,说句逾越的话,他可是打从心底将张方平当成儿子一样看待的,这些年张方平四处为官,都是他跟着。

用他的话来说,张方平一个大男人,身边无人跟着照料,像什么话?

到了最后,苏辙更知道这人叫蒲叔。

蒲叔的确是人如其名,虽瘸了腿,但却是飘忽不定,很快又走了,他还赶着回去给张方平洗衣裳。

苏辙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笑了起来:“……即便我还没有见到这位张大人,却觉得他好像有点意思。”

正啃炊饼的苏轼仍是委屈巴巴,直道:“能有什么意思?”

“这人未免也太抠门了点吧?”

“方才蒲叔说这人家中人口简单,想必也无多少花钱的地方,怎会小气到这样子?要知道二伯官职比他低,从前我们家中不宽裕时,都能托人捎不少银钱回来。”

说着,他更是若有所思道:“这位张大人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苏辙:……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些年,他无数次教苏轼祸从口出,为人圆滑的道理,但苏轼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前脚虽答应了他的话,可后脚又将他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罢了。

罢了。

历史上苏轼屡次遭贬,都性情不改,他哪里能改变他这个哥哥?

父子三人就着茶水与酱菜,一人啃了一张炊饼就实在吃不下去。

不是他们不饿,而是实在没有胃口。

这次蒲叔可没将他们忘记,洗完衣裳后就折身回来了,一开口就说张方平大人正在外头办差事,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却是派人传了话回来,请他们先去厢房住下。

苏辙父子三人是来益州游学,向张方平请教学问的。

这一时半刻可走不了。

苏辙被分到与苏轼同住一间屋子。

苏轼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我记得小时候时常想缠着你一块睡觉,你是死活不肯答应,就连当初刚拜师时,我求了又求,也只是一间房里摆着两张床,这下我看你怎么办!”

苏辙苦笑道:“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两人虽有心理准备,但进屋那一瞬间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这屋子实在太破了。

屋子里只摆着一张床就算了,竟只有一床被子,被子还不厚,如今已是初冬,夜里睡着肯定会冷的,难不成他们兄弟两个夜里还要相拥而眠不成?

这下别说苏辙,就连苏轼都有些傻眼。

这可与他想象中不一样。

苏轼皱皱眉,开口道:“八郎,这样吧,我差来福去外头买两床被子回来……”

他这话还没说完,苏辙又是一道眼神扫了过去。

苏轼只能摇摇头,道:“不买就不买,你瞪我做什么!我也知道在外做客这样不好,可八郎你看看,这里的条件也未免太差了点……”

最后,他更是笃定道:“这位张大人可真是一个清官。”

“可惜了咱们大老远从眉州带来的礼物,只怕又要原路送回去了。”

苏辙也是这般想的。

兄弟两人住在同一间屋子,时不时闲言几句,倒是找回了从前的时光。

不过两人虽是累极了,却都是合衣躺在床上。

他们来益州是请人指点学问的,可不是来做客的,哪里敢睡过去?

他们等啊等,一直等到了天擦黑,张方平却还未回来。

苏辙便要元宝去打水洗漱。

谁知他刚睡着,门口就传来了叩门声,说是张方平回来了,请他们过去,

这个时候?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只能无奈起身。

他们在门口碰到了正打哈欠的苏洵,夜里的冷风直往他们衣襟里灌,原本有的零星睡意顿时被吹的无影无踪,苏洵看出两个儿子的不满,低声道:“这被子薄得很,好不容易捂暖和,又被人深更半夜叫起来,着实够烦人的。”

“可这位张大人既与你们二伯是好友,想必性子也是差不多的,听说我们来了,想考一考你们学问吧。”

苏辙与苏轼皆神色一振。

二伯苏涣说过,此人学问远在自己之上。

所以他们两人也不敢怠慢。

苏辙正色道:“爹爹放心,我们会小心些的。”

他不光知道张方平学问过人,更是一板一眼,若大半夜觉得他们兄弟两人学问一般,将人扫地出门,那可是太丢脸了。

苏洵却对他们很有信心:“且不提这些,我看这位张大人清正廉明,大概是不会收我们的礼。”

“我们既有求于人,怎好空手而来?我们得想个法子,要张大人将礼收下才是。”

苏辙道:“您说的是。”

父子三人来到书房。

一进去,饶是沉稳的苏辙都有些愣神了。

眼前的人头发乱糟糟的,衣裳破旧且沾着泥点,这也就罢了,可偏偏他额上破了个窟窿,正涔涔往外冒着鲜血。

一旁的蒲叔想要上前替他包扎伤口,却被他挥挥手挡住了:“不要紧,不过是点小伤。”

这哪里有点知府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儿跑来的强盗。

张方平看着呆若木鸡的苏洵,这才开口道:“你是文父的弟弟?”

苏洵这才缓过神来,笑道:“是,二哥在信中说您才学过人,所以我想就带着两个儿子从眉州前来,想请您指点一二。”

张方平的目光落在苏辙兄弟二人面上片刻,虽油灯昏暗,但苏辙却看到他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下一刻,苏辙却是听到张方平不急不缓道:“蒲叔说了,院子里的礼物都是你们带来的,其中不乏名贵之物。”

“你带来的礼物甚得我心,我很喜欢,特别是那布料,据说是你们家纱縠行所纺,乃是眉州一绝……”

苏辙:???

说好这位张大人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呢?怎么他听张方平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光有收下这份礼的意思,好像还嫌这礼送的不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