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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方平来了?

竟然是这个时候来了?

苏辙只觉得尴尬,真的是太过尴尬!

张方平却是轻轻笑了一声:“你想吃螃蟹?”

苏辙嗫嚅道:“倒也不是想吃螃蟹,只是,只是闲来无事,所以有些贪嘴……”

“想必不是闲来无事贪嘴,是因每日所食太过清贫的缘故吧?”张方平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走了过去,随手捡起苏辙在看的书:“我听蒲叔说,这几日你每天都在勤学苦读,一日都未曾懈怠?”

苏辙轻声应是。

他想,若换成苏轼在这儿,肯定是要正色发问的——我们大老远从眉州到益州,是请你赐教的,却是一连几日就见了你一面,我们不靠读书来打发时间还能做什么?

张方平微微颔首。

他才学出众,聪慧过人,近几年不知道有多少人请他帮着教导家中后生。

他想着能帮就帮,能教就教,多教一个,多成才一个,便能多一个人为朝廷做贡献,但他与苏涣相识二十余载,苏涣还是第一次请他帮忙。

张方平沉吟一二,就发问起来。

问题由简至难,一个比一个难,到了最后一个问题,向来云淡风轻的苏辙竟微微皱眉起来,思忖再三,这才作答。

好在最后张方平是微微点头,很满意的样子:“若是我没记错,你今年才十六岁吧?”

苏辙再次应是。

张方平面上难得有些许笑容,直道:“文父竟有你这样一个厉害的侄儿!”

还未等苏辙反应过来,他就转身走了。

苏辙呆坐在椅凳之上,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位张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他才学不需要自己教导的意思?那他们父子三人大老远赶到益州的意义又是什么?

到了这一刻,苏辙可不会觉得张方平是徒有虚名,就凭着方才张方平那几个问题,就能窥其学问一二。

他从小到大被许多人夸过心思缜密,可这一刻却觉得根本看不透这位张大人。

很快苏轼就兴冲冲抱着一堆吃食回来,推门道:“八郎,没买到你想吃的螃蟹,不过买了好些肉脯与肉干回来,够咱们吃好些日子。”

说着,他更是沾沾自喜起来:“我出门之前与蒲叔说近来天气寒冷,所带的衣裳不够,出门买成衣去的,蒲叔肯定不会怀疑的。”

如今他手中提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除了最外头装着件厚袄,其余全是吃的。

他觉得自己真真是聪明过人。

苏辙却是苦笑一声:“蒲叔的确是不知道,可张大人已经知道了。”

他将方才的来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听到最后,苏轼所有五官都皱成一团:“我,我运气怎么这样差?八郎,你说,他会不会将我们赶出去吧?”

一想到这里,他觉得还是怪丢人的,索性便安慰自己起来:“赶走就赶走,我觉得益州一点都不好,到时候我们回家就是了。”

“已经到了冬天,我们回家吃羊肉锅子去……”

苏辙并未接话。

他觉得这位张大人很不对劲,他向来有一颗求知之心,不将事情弄清楚是不会罢休的。

他想了想道:“反正张大人已经知道我们吃不惯他院里的吃食,我看以后我们也不必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出门买吃食好了。”

“君子该坦荡荡,既然敢做又有什么怕的?”

苏轼不由点点头,想着若真被张方平赶走倒也是好事。

接下来的几日,是天降大雪。

南方的冷与北方不一样,似冷的人骨头缝里都直打颤,不管何时被褥都是润润的,到了夜里手脚都是冷的。

正是因此,每每夜里苏轼睡觉时都会将苏辙抱的更紧。

苏辙没法子,差元宝又是买棉絮又是买碳,最后更是极大手笔买了半头猪和半扇羊,其余瓜果蔬菜更不必提,满满当当堆了半间屋子。

看的蒲叔是目瞪口呆,连连道:“……这么多东西,能养活多少老百姓啊!”

苏辙去外头逛了一圈后,已明白过来蒲叔为何明明是知府仆从,看到这样一堆东西却会大惊小怪。

他道:“蒲叔,我带着元宝,来福前去集市采买时,听到了不少消息,还想请蒲叔帮着解惑一二。”

“自张大人来益州后,就开了私塾,分文不取,专教那些寒门勤学子弟。”

“像一些百姓遇上难事儿,第一反应就是前来找张大人,说张大人乃益州父母官,找他一准没错。”

“我想,张大人身居高位却一直节衣缩食,当日不顾我们误会收下那一车礼……是为了益州百姓吧?”

“甚至一开始我们加餐时,给您送去些,您并不推辞,可没过几日,就又与张大人一起吃酱菜和面糊糊,想必是见张大人生活凄苦,见益州百姓生活的水生火热,心中难安,觉得吃面糊糊心里会踏实些吧?”

那日张方平考问苏辙回来后就与蒲叔说此人聪明,当时蒲叔只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但他万万没想到,苏辙竟这样聪明,不过出门一趟,就什么都知道了。

蒲叔面露赞许,道:“你当真是聪明过人,你说的极是,当日大人找你们父子再索要布料,也是因最近天气严寒,雪雨不断,城郊有个村落在山底,那里两个月前遇上了落石,整个村落百余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今正是需要眼前的时候。”

苏辙不免想到近来早出晚归的张方平,迟疑道:“前几日张大人脸上的伤也是因此而来?”

蒲叔一惊。

只是还未等他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了张方平的声音:“哦?你为何会这样以为?说说看!”

苏辙转过身来,果然见着张方平背手站在门口。

当日流血的伤口虽已结了痂,但看这伤口的样子,十有八九会落下疤的。

苏辙斟酌一二,缓缓开口:“回张大人的话,是因方才蒲叔的话推断出来的。”

“两月之前正是秋日,彼时雨水并不多,彼时山上就有洪流落石,今年冬天与明年春日,雨雪加剧,只怕情况更是不堪设想。”

“况且四川一带严重的并非雨雪与落石,而是地洞。”

“若是一旦地洞,只怕那个村落是毫无活口。”

“张大人聪明过人,想必也想到这一茬,所以这几日就忙着劝说那个村落的人搬家对吧?可举家搬迁这等事并不简单,特别是遇上些固执的,就更难了……”

要不然,怎会有寻常百姓打伤朝廷命官?

蒲叔惊呆了,只觉得眼前这少年郎是不是神仙下凡,要不然怎么会猜的半点不错?

张方平面上的赞许之色愈浓,颔首道:“你说的不错。”

他脸上隐隐露出几分笑意来:“只是有些细枝末节你并不清楚,那个村子叫王河村,人口并不多,寻常人遇上性命之忧早就跑的干干净净,好些年之前,王河村附近的村落就已搬空。”

“但这个村子的人却觉得自己有神明庇佑,不管旁人怎么劝,都不肯走。”

听张方平娓娓道来,苏辙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王河村说的好听是有神灵庇佑,而是传说藏有金矿。

说是寻常马匹步入王河村境内都停滞不前,不肯多行一步,定是得人施了法术。

那般寻常的村落为何会被施法?

定是藏了有大量金银财宝!

这般荒谬的话从一脸严肃的张方平嘴里说出来,若非苏辙强撑着,真的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可是接受过新时代教育的年轻人,马匹之所以步入王河村境内就不肯走了,大概是因为地下埋有磁矿。

张方平是个很聪明的人,即便苏辙并未说话,以为自己隐藏的极好,却还是从他面上看出些端倪来:“你可是有什么办法?”

苏辙迟疑道:“办法倒不敢说,只是愿意替张大人分忧,暂且试一试。”

言辞很是谦逊。

张方平不由得想到前几日刚收到苏涣的来信,信中直夸苏辙乃做实事之人,更道“朝中不乏名声显赫之人,可真正为朝廷,为百姓做实事之人却寥寥无几,八郎会是其中之一”,话里话外的意思皆要他好好培养。

他为官多年,知道读书聪明过人与能不能做个好官并无直接联系,当今就颔首道:“你既想试一试,明日一早就随我一同前去王河村吧。”

苏辙正色应是。

张方平转身就走,可刚走没几步,就听到蒲叔的声音:“大人,八郎送来的那些东西该怎么办?”

他下意识想问是要将这些东西送去书院还是送到王河村,但转而一想,这些东西是苏辙买来的,与他们主仆有什么关系?

张方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

苏辙缓缓开口道:“大人,凛冬将至,这些东西就留下来给您补补身子吧。”

“从前师傅就常教导我,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您就是益州的一把利刃,只有您身子康健,益州百姓才能福泽延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