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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苏辙数年前就在汴京置办房产, 他们父子三人早在四川境内,就已经派了平安只身骑马前来汴京。

平安一来,又是赁奴仆, 又是洒扫宅院, 很是繁忙。

所以等着苏辙父子三人到了这方京城小院时,院中已有几分家的影子,院中的梅花开的正好, 桃花却已开了骨朵……因今日天气不错的缘故, 池塘中的一老龟还闲闲趴在石头上晒太阳。

苏辙放下行李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这才回去。

苏轼已坐在案前吃零嘴,瞧见苏辙回来, 也招呼他道:“八郎,快,来吃糕点,这汴京的糕点果然比眉州的糕点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味道真是好。”

“还有我叫来福去方才我们经过的那饮子铺买了甜水,给你买了一碗马蹄水, 你来尝尝看。”

他知道苏辙向来不算爱吃甜食,便捡了一碗稍清淡的甜水。

至于他, 则买回一碗甘蔗糖水。

他向来爱吃甜食,一碗甜水喝下肚,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舒服起来:“八郎, 你瞧着怎么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可是这院子买的不好?”

“自然不是。”苏辙摇摇头,这三进的宅院是苏涣朋友所买, 自不会有半点问题:“我只是有一事想不明白, 不明白张大人为何会向欧阳大人举荐我们……”

原先在益州时,他听张方平说自己和欧阳修关系平平, 可随着他们越靠近汴京,知晓的事情就越多。

张方平与欧阳修的关系可不单单是平平这么简单,这两人并不对付。

早些年欧阳修追随范仲淹推行新政,张方平与他们政见相悖,几次为难过欧阳修等人,甚至支持新政的青年才俊苏舜钦等人公款聚餐,身为御史的张方平还弹劾过他们。

一直到今日,革新派众人提起张方平仍恨得是牙痒痒。

而欧阳修却是革新派其中一员。

苏轼自也是知道这些事的,是吃零嘴的心情都没有,微微叹了口气:“当年我们在天庆观念书时,就曾读过一首《庆历圣德颂》,知晓了欧阳大人……八郎,你说,明日我们前去拜会欧阳大人,会不会被他赶出来?若真是如此,不免太丢脸了些!”

说着,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直道:“不光丢脸,若是这件事宣扬出去,以后我们父子三人在汴京如何立足?”

“更有甚者,这件事传到官家耳朵里,殿试上为难我们怎么办?”

“应该不会,欧阳大人一向提携后生,就算真与张大人不合,也不至于为难我们。”苏辙却比苏轼乐观许多,不由想到那首《庆历圣德颂》,这是大名士石介的作品,名义上是歌颂官家的仁德,实际上却是突然出范仲淹,欧阳修四大名臣的功绩,所以他对这位欧阳大人是印象不错:“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明日拜见欧阳大人后就知道他会如何说了。”

话虽如此,但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苏辙风餐露宿一个多月,晚上再躺在舒服的床榻上,竟有几分不习惯。

他索性起身,披上披风,行至院中赏梅起来。

他曾无数次回想自己这一生该如何走下去,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该如历史上的苏辙一样,并不能过于显露自己的才艺,每每想到历史上苏辙的功绩,不免觉得有几分憧憬。

可真到了汴京,他这份憧憬与期待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因无他。

明年会试一过,他大概就会与苏轼分道扬镳,没了自己在一旁盯着苏轼,他实在是不放心。

想及此,苏辙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谁知他叹气声还没落下,一旁就传来了说话声:“八郎,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这又是在做什么?”

苏辙扭头一看,这人不是正打着哈欠的苏轼还能是谁?

苏轼指了指茅厕方向,示意自己是出来如厕的:“八郎,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娘呢?”

毕竟在他看来,自己与爹爹苏洵都陪在苏辙身边,苏辙与史家小娘子也没多少情愫,能惦记的唯有程氏一人。

苏辙摇摇头,自然不好说他担心的是苏轼:“没有的事儿。”

苏轼想了想,道:“那可是担心明日欧阳大人不待见咱们?”

说着,他更是笃定道:“八郎,你别怕,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就算明日欧阳大人真要为难我们,也是爹爹挡在我们跟前。”

“再不济,还有我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快去睡吧,咱们辛苦了这么久,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苏辙被他逗的直笑,索性就进屋歇下了。

躺在床上,他仍无多少睡意。

思来想去之后,他只觉得豁然开朗。

早些年他曾想要好好“改造”苏轼一番,却发现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下来,如今他却是想明白了,口无遮拦、随心而为才是苏轼啊,就算来日苏轼多次被贬,以苏轼的性子定不会被打倒的。

再说了,不是还有他在吗?

彻底想通透之后,苏辙这才迷迷糊糊睡着。

翌日早上起床,苏辙见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定是个晴朗的天气,只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苏辙前去厅堂用饭时,苏洵与苏轼已开始用饭,两人是穿戴整齐,可见对今日的登门拜访是何等看重。

苏洵甚至有几分紧张起来,叮嘱起两个儿子:“……从前我来汴京时就时常听人说起过这位欧阳大人,直说此人性子仁善,乐善好施,可越是如此,想必前来拜会他的人更不在少数,我们得小心些才是,免得给欧阳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六郎,特别是你,到了欧阳大人的府上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说多错多,知道了吗?”

若换成从前,苏轼定要辩驳一二。

但今日,他只是点了点头。

至于苏辙,苏洵想了想,却是无话交代。

父子三人简单吃了些早饭,就直奔欧阳府而去。

欧阳府虽不甚豪奢,却是质朴大气,当平安递上举荐信,说明身份与来意后,即便门房并未听说过这眉州来的父子仨,却还是客气有礼道:“三位郎君稍等片刻,我即刻就将信笺交给我们家大人,只是我们家大人忙的很,你们可能要去偏厅稍作等候。”

苏洵连声道谢。

至于等候一事,他们父子三人早有心理准备。

当初等张方平就足足等了大半日的时间,欧阳修此人更忙,官位更大,想必等的时间更久。

苏辙到了偏厅,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赏起窗外的杏花来。

如今对着窗户的那棵杏花出神,不得不说,就算只是简简单单一棵杏花树,却也是经过精心修剪的,可见欧阳修此人是看重小细节的……

他正看的出神,就见着一五十余岁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面容慈爱,气质不凡。

他知道,这人大概就是欧阳修了。

只是他的面上怎么带着几分焦急之色?

苏辙来不及多想,因为欧阳修已走了进来,他忙跟在苏洵身后拱手道:“欧阳大人。”

欧阳修留着羊须胡,想必是今日沐休的关系,穿着身石墨色家常衣,看着并不像身居高位的重臣,倒像住在自家隔壁的老翁一般。

欧阳修已与苏洵寒暄起来。

这等场合,身为幼子的苏辙自不好多言,听他们说话时却是忍不住暗想起来:若这位欧阳大人像张方平大人一样时常板着一张脸,只怕前来请他提携的后生定会少许多,这人看着这样慈爱,竟叫他想起了他故去几年的翁翁。

故去的苏老太爷也是这般乐善好施,更是面上时常带着笑容。

也不知张方平到底在信里说了些什么,欧阳修对苏洵父子三人很是热枕,特别是听说苏洵在科举落第后摒弃了骈文,专心写古文,更是点头道:“……这也正是我文学上的主张,做文章,讲究合为时而著,这些年科举时常以骈文作策论文,内容空洞,不少考生只好在语言上标新立异,追求险怪,一时间竟流行‘太学体’,此乃本末倒置。”

“将才我看过你的几篇文章,文章辩驳宏伟,即便连贾谊、刘向等人也不过如此。”

这话一出,苏洵愣住了。

这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苏辙好奇张方平举剑信中写了什么的同时,更是替苏洵高兴起来。

贾谊乃西汉天才政治家,刘向则为西汉著名文学家,当年其二人在西汉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己的父亲能得人如此夸赞,就像一颗蒙尘明珠终于被世人所发现,他怎会不高兴?

苏洵欣喜若狂的同时,却道:“欧阳大人谬赞,我当不得您这般夸赞,这次我前来汴京,是为了两个小儿……”

欧阳修的目光这才落在苏辙兄弟两人面上。

哦。

他忘了这儿还有两个小的。

张方平在信笺中对这两个少年亦然是赞不绝口,特别是夸起苏辙来,更是毫不手软,直道此少年聪慧过人,不似那等知知死记硬背的读书人……但对欧阳修来说,这两个少年再出众,却也比不过苏洵叫他觉得惊喜。

苏洵已年过四旬,却能保持本心,实在是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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