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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有好几日都有谢家人听见文渊阁顶上传来满腹倾诉的激昂琴声。

仿佛在说:

于嗟士兮,无与女耽!女之耽兮,犹可说也。士之耽兮,不可说也。1

就怕谁不知道他谢三郎伤了心,失了意,现在萎靡不振,为情所困。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他一颗心居然还放在女色上面!

常康王唾弃了好一阵。

“竖子不足为虑也!”

明明出身高贵却为着微不足道的小娘子失魂落魄,丧失斗志,实在可笑。

他虽贪恋美色,却从未把这些玩意放在心里,不过是消遣罢了,无足轻重。

既然谢三郎伤心,常康王就命人送上一封信给谢三郎,上面写道:“汝之心头所爱,人间绝色,果真妙矣,三日后是个好日子,行巫山布云雨,三郎莫倾羡……”

言里言外之意都是罗纨之在他的手上。

谢昀当然清楚,常康王不过逞口舌之快,罗纨之不可能落到他手上。

但是这几句话还是让他寒了双眼。

当夜,常康王府遭了采花贼,听说后院的美人失踪了十有八九,被“采”了一空。

常康王气得破口大骂,但如何也找不到那些费心费力收集而来的美人踪影。

美人事小,但谢三郎身边有如此身手不凡的高手,出入他的王府就如无人之境,怎叫人不担心受怕!

不过好在三郎这样的荒唐之举遭到谢公的训斥,常康王很快就又得意起来。

谢家再高贵,也是臣,将来他登基为帝,一定要好好把他们踩在脚下。

罗纨之等人沿着淮水往西行。

白日乘犊车,晚上坐货船,日夜不停,七日后到达庆县。

这里他们察觉到有苍卫出没。

说来也是赶巧,罗纨之在上一家客栈遗留下一本书,书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上面还有她的笔迹,未免引起麻烦,她让其中一名游侠客骑马折返回五里外的客栈取回。

她与其他人则在路边茶棚里先作休息,再继续赶路,顺便也好等上去旁边小镇采买的廖叔。

那游侠也没等他们出发赶路就追了回来,低声在罗纨之耳边道:“女郎,沿途有人在打听你与映柳小娘子还有廖叔的下落。”

因为他面生,又是个游侠,独身来去并不惹人注意。

他甚至还有时间观察,所以就给罗纨之描述了一下那些人的穿着打扮。

罗纨之很快就浮起了苍怀的形象,那些人竟然是谢家的苍卫!

罗纨之不由愣住。

难道三郎看了信,依然不肯放她离去吗?

她抿起唇,有些无名的火拱了出来,同时心底也有些委屈。

分明她已经把话写得很明白了,谢三郎应该要体谅她并不适合建康也不适合他的大家族。

她偷偷离开是因为没有勇气面对他,人难道连弱懦都不被允许吗?

迎着映柳担心的注目,罗纨之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沉思片刻,靠近映柳,对她附耳说了一句话。

一群苍卫骑着快马而至,看见茶棚热闹就停了下来,其中一人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提起一画轴就叫住正在忙着招待客人的伙计,问:“可有见过画上的人?”

伙计匆匆往他们身上一打量,见他们仪容齐整,又骑着大马好威风,不敢怠慢,立刻抱着茶壶凑上前看了眼,摇头,“没见过……”

“一身高魁梧的男子带着两名年轻女郎,或许身边还有别的人,就没有一点印象吗?”

“没瞧见魁梧男子,倒是先前是有两个女郎坐在这里,形迹可疑!”一好事的茶客及时起身,指了指自己还半湿的袖摆道:“她们当时还起了争执,打翻了一杯茶,瞧——泼了我一身!诸位官差是不是在找她们?”

苍卫上下打量了眼他,又从怀里拿出另外一画轴,问:“可是大概长这个模样?”

那茶客眯起眼,仔细一瞧,心怦怦直跳。

画卷上的女郎正脸端立,那真是脸若银盘,五官精致,云鬓如堆,好一个仙姿玉貌的女郎,都叫人怀疑是否那画师多昧得布帛好处,才把人画得出尘绝色。

当真有活生生的娘子生得这幅模样?

茶客连连摇头,感叹道:“若是真见到如此仙女,小人一定印象深刻,不过那两名女郎样貌平平,中等之姿,比不上这画中人十之一二啊!”

苍卫又拿出另外一幅画轴,“再仔细看看,可有见过?”

茶客刚刚看过那出色的,再认真看他手里这普通的,忽然一拍手道:“怪了,这丑许多的居然和前一幅有些神似啊!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不就是那打泼了茶水的……”

苍卫立刻道:“人往哪边去了?”

茶客印象深刻,立马回答道:“往北去了,说是要去豫州接什么乳媪。”

豫州、乳媪,这也与苍怀提醒的能够对上。

苍卫立刻掏了一串钱掷在茶客桌子上,“多谢!”

前七日他们都跟瞎子一样到处摸,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找到准确的线索,难免有些激动。

茶客吓了一跳,但见到这么大一串五铢钱,不由笑开了花,他刚想收起来,一把尖刀就戳进钱串的绳圈中,一名笑唇上翘,有几分邪气的郎君一脚踩上条凳,缠着布带的手扶住刀柄道:“慢着,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该不会是什么人教你这样说的吧?”

苍卫停下脚步,拧眉回头看他。

他们苍字营和白字营不常打交道,但也听过他们行事多是不羁,颇有些游侠不拘小节的放。荡品性,与向来规矩森严的他们完全不同。

所以互相看不上眼。

这次要不是郎君发话,他们也不可能同行这一路。

茶客缩起脖子,收起两只手折在胸前,活像是只被逮住偷黍的老鼠,咧嘴小心翼翼笑道:“小人先前说了,是因为那两位女郎起了争执,还打翻了茶杯,泼了我这一袖子的水,小人这才记得深刻,郎君要是不信,大可问店家,店家还多收了她们三文钱赔茶杯呢!”

店家生怕他们要在茶棚打架闹事,连忙从抱柱后伸出脑袋,狂点一顿,“是、是啊,那钱还在碗里搁着呢……”

苍卫走过去拨拉一阵,果然见到三枚略大的五铢钱躺在其中,他捡起这铁证摊平在手心,道:“霍郎君,你看这个钱分明是府上发的。”

大晋朝南渡重建王朝后,钱币一直混乱,并未统一,各地的五铢钱大小、重量都有差异,所以很容易分辨出来。

那被叫霍郎君的男子瞥来一眼,把刀从茶客桌子上拔了起来,手腕转了一圈,送回刀鞘里。

“那好,你带着你的弟兄们去豫州方向吧。”

苍卫听他的语气似乎要跟自己分道扬镳,蹙眉道:“那你呢?”

“我?”他蹭了下鼻子,叉手道:“自然是跟你反方向。”

罗纨之没想到苍卫来的这样快,追得这般紧。

她带着人一路往南,正好与她指的方向相反。

在她的犊车进入吉昌县时,城外驿站里有三只花色不一的信鸽被人抓出了笼子,往天空一丢,皆扑着翅膀,奋力飞往建康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