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求旨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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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还是回到这个时刻。
明淳帝坐于黄金台上,四周璀璨烛火照得他犹如坐于仙池神台,令人不敢直视。
余清窈还记得,便是在此次,皇帝为示对戍守边疆,劳苦功高的猛将嘉奖,决定把自己的儿子拿出来赐婚。
果不其然,没过片刻,就从大殿里传来了皇帝的笑声。
歌舞停歇,在场的文武百官都放下手里的杯盏、筷箸,齐齐看向了黄金台的方向。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朝着余家的方向微倾过身,“朕听闻,明威将军把女儿送回到金陵,是希望余老夫人能为她择一良婿。”
余伯贤连忙起身行礼,口里道:确有此事。
忽然听见父亲的封号,余清窈泪目婆娑。
若不是年纪到了,余清窈也不会被送至金陵,还记得父亲要送走她时,摸着她的脑袋说,女大当婚,他不能自私地耽搁她一辈子。
想起父亲殷切的期盼,是希望能凭借他用性命搏出来的功勋为她在金陵争得一份看重,一个好姻缘。
却万万没有想到诡谲多变的政党之争,竟要了她的性命。
皇帝手捋着胡须,对余清窈宽厚大方道:“余丫头,朕还有几个没有婚配的儿子,你瞧中谁,朕就给你赐婚。”
余清窈听着与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世,一个字不差的话,胸口锥刺一样的疼越发严重了,就仿佛那支箭还埋在她的胸口,五棱的铁锥搅烂了她的血肉。
血浸湿了她的衣襟,像是一个止不住的趵突泉,冒着鲜血。
逐渐流逝了生命,也带走了她生前对楚王所有的痴恋。
她实在动弹不得,仿佛被天家的威仪震住了。
余伯贤不满地侧过头,对余清窈低声道:“还愣着做什么,陛下赐婚,你当上前谢恩!还不快些起身!”
余清窈幼年丧母,父亲没有续弦,所以一直以来无人管教她,来到金陵后,余老夫人见她第一面就说,‘可怜你无人管束,不懂礼数,但要记得日后当要谦虚谨慎,莫要污了我们余氏清名。”
余家当她是一个养在外面,未经教化的野丫头,看不起她。
只要她有半分没有做好,他们便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指教她。
可她在余家这两年,从来都是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唯有楚王,是她这谨小慎微里唯一的放肆。
当初她违背余家的意思,自己做主选择嫁给楚王,后来更是为了他,费心费力地讨好余老夫人,拉拢余家为他所用……
可这一切付出,她都换来了什么?
背弃、刺杀,惨死野外!
余清窈深深吸了一口气,提裙走出席位。
低下的眉目里,含着不甘与无奈。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骑虎难下的时候。
她知道,即便她不做选择,过不了多久,楚王就会亲自进来,跪倒在皇帝面前,深情款款地当众承认两人早有情谊,让皇帝为他们赐婚。
亏得那时候她还满心感动,觉得楚王心里定然是爱护她。
可,若是真的爱她,又怎么会让人将她掳走,使她带着一辈子洗不清的屈辱为妾,若是真的护她,又怎会让‘心腹’在野地堂而皇之将她射杀。
无非是她再无价值了,再无用处了,只是负累与阻碍,他要让她彻底消失,才能讨得那余家嫡系贵女的芳心,好为他的帝王业铺路。
她虽然人弱势微,但绝不会再让他如愿以偿,哪怕这或许只是她死前的一场幻梦。
心里这样想着,余清窈的脚步是一步稳过一步,环佩的声音清脆动听。
众人看着她走出席位,走到了大殿中央。
叉手为礼,余清窈叩拜皇帝。
曾经她总是被人嘲笑出身乡野,礼数学得差劲,每每都要出些差池,还是楚王找了一个教养嬷嬷严厉地指点了她一个月,把她训得跟笼子里的鹦哥一样乖巧,这才让她再没有在人前出过笑话。
如今她还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所以这大礼行得十分标准,动作流畅优美,让人挑不出错处。
“臣女叩谢陛下。”
上一次她因为太过害怕,第一次面见天子时一个字也不敢说。
所以才等到楚王出现代替她开口,求来了指婚。
这次,她不能等。
不能等到楚王来……
皇帝似是没有料到余清窈会开口,这与他探得的‘此女性格内敛,害羞易恐’有些不符,不过皇帝还是很宽容,就仿佛是一位和蔼的长辈,捋着短须道:“不忙着谢恩,你倒是先说说看。”
虽然他的脸色、声音都极力显出放松,可是眼下的青色还是暴露了皇帝的疲惫不堪。
无论是废后还是废太子都让帝王颜面尽失。
如今的这场盛宴也不过是为了粉饰太平,除了张阁老、詹事府旧臣还有就是皇后母族陈家除外,其余人都想尽量忘记不久前朝堂上的那场令人惊惧的风暴。
余清窈壮起胆子,目光看向御座的右边,原本安置皇太子坐席的地方不出意外得空无一物。
对于太子被废一事,余清窈只听到过只言片语,不知内里详情。
可是她也知道,太子虽被废,可直到她死的那一天,废太子都活得好好的。
与余家退婚之后也没娶妃纳妾,就此孑然一身。
她再往下看去,是几位成年或快成年的皇子,除了刚刚换防没有及时赶到的楚王、已经就藩的齐王,便剩下代王、越王、吴王,此刻他们几人纷纷看向她,面上并没有什么期待,只有看戏的份,唯有年纪最小的吴王还冲她调皮地眨了一下眼。
这次赐婚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们都知道她会选谁。
余清窈收回目光,两手紧紧交握在广袖之下,鬓角处的冷汗比她的声音落得更快,她稳住了心神,慢慢扬起脸,看着皇帝道:“……臣女愿嫁秦王。”
殿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就仿佛是门板给人重重踹了一脚,险些掩盖掉余清窈最后那清晰而清脆的两个字。
可也仅仅是险些,因为在巨响发生之前,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了,余清窈口里说的是秦王,不是楚王。
是已经被废黜太子之位的秦王李策。
殿门处,一位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身穿着软甲,系于肩甲上的红色大氅随着他大步走来,飘扬地像是一张耀武扬威的旗帜。
门口的小太监惊慌地拖着变了音的长调,亡羊补牢地报了一声。
“楚、楚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