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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萤焦乱的心思被他打了个岔,盯着那袋糖果,缓了口气:“你也喜欢吃奶糖吗?”

“算是吧。”男人模棱两可地回答,“累的时候也能稍微缓解一下。”

时萤想到陆斐也的烟瘾,明白过来,他大多数时候还是靠着烟草缓解。

不好拂对方好意,时萤拆了一颗糖果放进嘴里,奶糖很快融化在口腔,漫开的甜意帮她镇定了一些。

……

卡宴停进医院的停车场,时萤匆忙解开安全带,看了眼驾驶座的男人,欲言又止:“陆斐也,你——”

“先在这等你。”陆斐也眼神瞥来,继而补充,“有需要喊我。”

时萤点点头:“那好吧。”

紧接着她开门下车,小跑着进了医院的急诊大厅。医院一楼大厅里交荡着各种提示音,前来就诊的人很多。

时萤循着方景遒发的病房号上了三楼,找到326号病房时,方景遒刚从里面出来。

对上细框眼镜后平静的眼神,时萤安了些心,焦急地问:“怎么样了?”

“医生说只是低血糖,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来都来了,等会还是复查一次。”方景遒简洁地说完,又道:“你陪姑姑待一会儿,我去买饭。”

时萤点了点头,精神松弛下来。

病房里摆着好几张病床,方茼躺在最靠窗的病床上,还在沉睡着,柔和光线中,那张严肃的脸也显得温和恬静。

时萤搬了一旁的凳子坐下,看到摆在床边的果篮,拿起个苹果,走去走廊尽头的洗手池冲洗。

再回来时,方茼已经睁开了眼睛。

母女视线交汇。

一段时间没见,想到上次的不欢而散,时萤有些怯然局促:“妈,方景遒买饭去了,你要不要先吃个水果?”

“嗯。”方茼点了点头,端肃的眉眼瞧不出情绪。

没有水果刀,时萤只能将洗干净的苹果递了过去,又在凳子上坐下。

“出差刚回来?行李呢?”方茼咬了口手里的苹果,轻声问。

“嗯,早上的飞机,临时来了医院,行李还在同事车上。”

方茼看她一眼:“回去吧,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什么事,就是早上课太早,没来得及吃饭。”

时萤想到陆斐也还在底下等她,停了会儿,犹疑道:“那……我先回去放行李,等会儿再过来。”

“路上小心点。”方茼嘱托。

时萤站起身,低眸沉默着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

方茼又问:“怎么了?”

此时窗外阳光正好,明媚的光线透过玻璃肆意打在女孩身上,映出她白嫩脸颊不自然的绯红。

时萤攥着手,嘴角漾着微笑,抬头时眼神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温软的嗓音在病房里显得不太真切——

“妈,我能抱抱你吗?”

……

陆斐也在车里接完了一通工作电话,挂断没多久,就望见那道纤细的身影从医院大厅走了出来。

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女孩携着浅淡的笑意,伸起手背遮了遮刺眼的阳光,又低下头,走近后开门上车。

“你好像心情很好?”男人笑了下,深沉的目光直视而来,声音笃定。

她这样松乏,不必问就知道没出大事,还可能有好事。

时萤愣了愣,沉思着回:“嗯,应该说,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东西。”

“因为崔晃?”陆斐也笑了笑。

时萤皱了下眉:“你怎么知道?”

出于崔忠的意愿,她没有向陆斐也和梁榆详细透露对方签署股权转让协议书的原因。

可是,陆斐也却像早已料到。

时萤缄默片晌:“陆斐也,你是不是其实玩过《穹顶》?”

这个问题之前她也问过,对方却没有正面回答。

不过那次从崔忠家里出来,是陆斐也特意提醒她,《穹顶》对崔忠来说没有意义。

所以即便《穹顶》因为容玖入不敷出的财政状况被迫停运,崔忠也不会有什么不舍。

唯一的解法,就是让《穹顶》对崔忠来说有意义。

至于蹦极时,他指引她看到的那幕,也和穹顶中的任务景象如出一辙。

……

萨措镇过去只是个贫困小镇,崔晃空有绘画天赋,却没有良好的家境。

母亲去世后,是崔忠独自抚养崔晃长大,咬着牙坚持送他去学画,支撑着崔晃考上大学。

崔晃性格沉闷内向,崔忠却是个执拗火爆的脾气。或许父子间交流不多,在外人眼中不太亲密,可崔忠和崔晃的关系,不见得真的只有如此。

只是时萤找不到证据。

直到陆斐也让她看到了峡谷中那幕,似曾相识的感觉浮出水面。

《穹顶》中有许多不同的职业,新手任务可以自行选择。其中一个发布任务的NPC,就是生活在雪山峡谷的巨人格亚夫。

格亚夫强壮的肩膀上,站着他年幼天真的儿子,每当玩家路过,就能听到少年欢快爽朗的笑声后,那句经典的台词:

“站在父亲的肩膀上,我可以看到整个世界。”

崔忠身材矮小,脊背也因为常年的劳作弯曲,和格亚夫完全不同。

唯一相似的,只有长相。

格亚夫嘴角镶嵌着一块璀璨生辉的宝石,肩膀上的少年亦如是,就如同,崔忠与崔晃衔在嘴角的那颗小痣。

年幼的少年站在巨人肩膀眺望峡谷,似乎也同样映射着那位用瘦骨嶙峋的身躯,在过往贫困的时光中,努力支撑儿子梦想的父亲。

时萤瞬间明白,崔晃心中的父亲并不矮小,他始终记得他是站在父亲的肩膀上,才从那个贫困的萨措镇走出,看到了更高更远的世界。

当她抱着电脑上门见到崔忠时,一生要强的老人盯着屏幕上的巨人与少年,最后捂上了浑浊的眼睛,粗糙指缝中流出了思念的泪水。

虽然未曾宣之于口,但那的确是不善言辞的崔晃,在游戏世界中留给父亲的告白。

也是崔晃去世后,和父亲尚未断开的最后联结。

......

起初,时萤只觉得发现这一切是巧合,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怀疑,是不是陆斐也刻意让她看到了那一幕。

陆斐也没有回答,转而问道:“这个问题和你现在的心情有关?”

“嗯。”时萤点了点头,语气豁然开朗:“因为我突然发现,其实我和我妈一样,从来都不会妥善表达爱。”

她和方茼之间,很少有那种会心一暖的温馨时刻。

别人都说母亲对孩子的爱是无条件的,然而方茼的爱却是有条件的。

二十多年的固化认知中,时萤觉得母亲的爱应该是一次高分的成绩,一场比赛的胜利,一张光鲜的奖状,和一份体面的人生。

很长一段时间里,时萤都在努力让自己接受母亲并没有这么爱她的事实,即使这有些残忍。

可经过崔晃和父亲的事后,时萤突然转换了角度。

“现在我觉得,或许她不是不够爱我,而是我们都用错了方式。”

和母亲拥抱的那刻,时萤发现方茼浑身的姿态是笨拙的,僵硬的,手足无措的。

她是世界上最爱藏话的母亲,同样不善于当面表达,可是总有些口是心非,藏在那些无声却温暖的细节里。

陆斐也笑了笑:“所以你现在是和解了?”

时萤摇了摇头:“不知道算不算和解,但至少勇敢做出了尝试。”

她和方茼过去都在退缩,总以为退缩才能够避免互相伤害。可是现在,时萤发现了另一种与母亲相处的可能。

为什么她总要和母亲硬邦邦碰撞?不肯向对方吐露出心底任何的柔软?

那不是母女关系的解法,她也不想留下崔晃的遗憾。

想到这,时萤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对方:“陆斐也。”

“嗯?”

“谢谢你。”

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没有他,她或许不会跨出这一步。

可是时萤道完谢,才意识到她好像总是在以不同的理由向他道谢。

须臾,时萤语气诚恳地感叹:“你真是个好人。”

陆斐也挑了下眉,眼神漆黑散漫,似笑非笑:“好人?时萤,那些不图回报的,没有私心的才叫好人。”

“所以你——”

“我不是。”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