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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的红的,还是小姑娘穿了好,我们家那几个,补丁我都懒得打。”

“孩子都这样,野,天天给你挂口子回来。”

“糟蹋东西,全是白瞎。”

唠唠孩子话,时间就过得很快。

陈秀英瞅着点回家做饭,赵秀云也放下东西,架锅烧油,听见敲门声喊:“进来。”

她还以为是禾儿呢,寻思刚挨骂的孩子就是乖巧,连头都不回做自己的事。

童蕊不由得尴尬,犹豫着出声:“赵同志。”

赵秀云锅铲一放,手在围裙上擦:“童老师来啦。”

语气不冷不热,那不然呢?还扫榻相迎吗?

童蕊也不在乎,就是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她这个人虽然高傲,但不是是非不分,不管怎么样,都得来说句不好意思才行。

赵秀云不甚在意。

“没关系,反正都是孩子的事,他们自己可以解决。”

她这话其实也不是完全的没关系,童蕊自知理亏,又不是长袖善舞的人,说两句就走了。

赵秀云耸耸肩,把饭菜盛出来放在桌上,还不见禾儿的影子,到院门等着。

禾儿放学的时候买了麦芽糖,磨蹭好一会才走,到家门口只剩根没什么味道的小棍子,一脸意犹未尽,全然不知道当妈的着急。

赵秀云给她洗手:“吃成这样,黏糊糊的。”

禾儿嘿嘿笑:“我买了三分钱的。”

三分钱的糖,棍子可以在糖罐里搅三圈,够她尽兴了。

赵秀云钱都给了,当然不会问剩下的,只催她快点吃饭。

吃过饭要做作业,其实公社小学布置得不多,来来回回就是数学的加减法和语文的组词,禾儿想着玩,写得快。

她咬着铅笔杆数手指头,数到一半喊:“妈妈,下礼拜到我们去学农。”

现在的学生都要学农,公社小学的孩子就在最近的大队有一片校办地,收成用来补贴学校开销,每学期都有那么两个礼拜不上课,天天到地里报道。

在老家,学生也是要去给食堂捡柴火的。

赵秀云娇惯孩子,但禾儿该会的活都会,哪怕是叫做饭都可以,她去看柜子里还有多少饼干,数着数:“那每天给你带五个饼干去吃行不行?”

正儿八经是要干活的,不像坐在教室里头没什么消耗。

“我想吃糖。”

“不行,牙坏掉了都。”

禾儿撇撇嘴,她常常提一些明知道妈妈不会同意,还是抱着一线生机的提议,被拒绝也习以为常,手上唰唰唰写着。

写完一骨碌把所有东西塞进书包,背上就跑。

就这太阳,孩子们都不怕热,不到上课的点都在学校一起玩,晒得个个小脸红红,拦都拦不住。

赵秀云“多喝水”的尾音,也不知道有没有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今年得了两套新衣服,索性把旧衣服裁了,预备给孩子做个帽子。

做帽子她还是第一次,依样画葫芦,针脚都是歪的,气恼地甩针。

聘礼里有台缝纫机,不过被娘家扣下来了,为着这个,原来做衣服都是娘家妈给做,当然,边边角角的布人家没少扣。

赵秀云缝纫上只算一般,心里头算起来,反正现在不上班,慢慢缝也行,再买一台多划不来啊。

家里至今没有自行车呢,票不凑手,加上也没有用得上的地方,去公社买东西来回一小时都甘愿走。

反正现在多的是时间,不着急。

其实家里不缺这几百,赵秀云就是觉得没必要。

她把帽子上的线拆了重缝,恨不得每下一针都好好想想。

大多数事情都是熟能生巧,多做几遍总能出来一遍好的。赵秀云耗得起,一下午都在和“帽子”搏斗。

勉强有雏形。

夜里,方海看她这费劲样,提议:“要不把我的改改?”

现在多少人以穿军装为荣,家属院里的孩子,个头不大也都戴军帽,松松垮垮的,风一吹就掉。

赵秀云揉揉眼睛:“不用,你就那几个,换着用都不够。”

军容军貌也很重要,方海天天换洗衣服,训练磨损又厉害,后勤又不是月月发新衣服。

方海:“那买一个也行,我看供销社就有。”

哪个当家人听得买这个字,真是不知油盐贵,赵秀云瞪他:“有钱没地方花啊。”

方海不说话了,嘿嘿笑,催她熄灯:“明天再做,眼睛会坏掉的。”

下礼拜才去学农,今天才礼拜一,又不着急。

赵秀云哪里不知道他,才把台灯关了,人就没皮没脸缠过来。

外头忽然一声雷,给夫妻俩惊得一愣。

赵秀云推他:“我去看看孩子,别给吓着。”

正经事,方海扫兴翻身。

赵秀云下床披上衣服,从门缝里看,孩子睡得四仰八叉,巍然不动。雷好像就是随便响一响,隔好一会才有豆大的雨珠砸下来。

她现在对下雨很有阴影,屋里屋外检查门窗,忙个不停。

方海在床上躺着,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动静起身开门。

“怎么了?”

赵秀云:“下雨了,我收拾一下。”

她说的是收拾一下,手上动作大得很,椅子上桌,要把东西挪到柜顶。

方海吓一跳:“下来下来,不怕摔了啊你。”

大惊小怪。

赵秀云:“你睡你的,我弄一下。”

这人,方海扶住椅子:“下来,我来。”

他长得高,不用踩椅子,力气又大,手一伸就够得着。

赵秀云仰着头看,感慨道:“家里有个男人是方便些。”

那些没有男人在家不方便的日子怎么办呢?

方海想不出来,从桌上轻轻跳下来。

客厅里的拉线灯被他碰到,一晃一晃的,连影子好像都在摇摆。雨哐啷哐啷砸在玻璃上,风呼呼从缝里往屋里钻,门被椅子挡住,还是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方海伸手抱了赵秀云一下。

比这再亲密的事,生过两个孩子了,什么没有。但站在灯光下,总叫人莫名发臊。

赵秀云轻轻推他:“怎么了?”

自己都没发现,语气柔得不像话,也就孩子生病时能得到的好。

方海平常走路都昂首挺胸,罚站背都挺得直直的,这会两个肩膀耷拉着。

“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难为情,不敢去看媳妇的眼睛。

从赵秀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左半边脸,胡子总是悄悄长出来,睫毛很长,半垂着眼皮,下巴尖尖的,有个小豁口,棱角分明,胸膛硬到吓人,跟铁块似的,箍得人不舒服。

她踮脚在小豁口上亲了一下。

她没和人处过对象,一步到位就是结婚,婚后也只得到一个搭伙过日子的孩子她爸,这会的感觉却更像是处对象,那些不为人知的“禁书”里,给过她的十来岁时的幻想。

方海浑身上下一僵,咽口水:“该睡了,很晚了。”

赵秀云“噗嗤”笑出声:“嗯,睡吧。”

一夜折腾,赵秀云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积没积水。

雨没在下,院子里不算干爽。

她把衣服挂出去晾好,进厨房和面。

面引子用温水化开,加一碗面粉,一勺糖,揉成团,放进盆里,盖上纱布,搁在蜂窝炉旁边醒。

醒面的功夫,她去洗漱,回来再炒咸菜码子,夹在馒头里吃最好不过。

等馒头蒸上,她再到家属院门口拿牛奶,别的地方都可以送到家门口的,但是部队管得严,外人是不让进的。

一瓶牛奶是半斤,玻璃瓶要回收的,每天得拿着瓶子到门卫那里换牛奶,送奶员还会查奶卡上有没有奶站的红戳,每个月交钱的时候会给盖。

家属院所有人的奶卡都在门卫那里。

门卫认得人,心里有数,跟赵秀云打招呼:“小赵同志早啊。”

“刘叔早。”

赵秀云提了个小篮子,把昨天的四个空瓶子给刘叔,换回四瓶鲜奶,一瓶一毛二,每个月喝奶都花掉十来块。

本来是只有孩子喝的,后来她想给方海也补补,但他不肯吃独食,就变成一家四口都喝。

满家属院,也没有几家人这么干。隔壁陈秀英是每天订两瓶,四个孩子分着喝。一瓶其实挺多的,苗苗喝不大完,都进她爸的肚子。

赵秀云坚信,人只有吃得好,才能活得好,伙食上从不吝啬。别的不说,方海给她养得面色可见红润。

健康的表现啊,家里这根顶梁柱,不好吃好喝伺候着怎么行。

不过看不惯的大有人在,比如李丽,两人自从打过架,不合的事明摆在台面上。

李丽养孩子也舍得,端看牛牛那体格就知道,一个人能喝两瓶奶,一顿能吃两大碗。

她正巧也来拿牛奶,阴阳怪气道:“我但凡有点好吃好喝的,全进儿子的嘴,做妈的,哪里舍得自己吃自己喝。”

活像赵秀云是从孩子嘴里抢吃的人一样。

她手矜持地把碎发拢到耳后:“可不是,我也舍不得,不过方海说了,这个家我最要紧,得多补补。”

谁没长嘴是怎么的,李丽料到她会回击,反应也快:“不补补怎么生得出儿子,不是我说,你这还没动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