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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绾回到自己的左相府,就揉了揉喉咙,无奈地吩咐管家,嗓音沙哑:“去倒杯蜂蜜水来——都好几日了,怎么还这么难受。”

等到蜂蜜水送上时,李斯也来了。

王绾:“……请上座。”

李斯假笑:“上座就不必了,下官记得王相好似并未在廷议时附和土地政策,可是有何见地?”

王绾低头抿了一口蜂蜜水,润了润喉,方才抬头,施施然道:“李廷尉说笑了,本相自然是听从陛下指令——来人,将地契还有账本都拿出来,给廷尉过目。”

李斯没想到会是这样,愣了一下,等到地契账本呈给他时,便拿出十二分本事,去分辨有没有故意隐藏的。

期间,王绾一直捧着蜂蜜水喝,笑眯眯地瞧着李斯翻查。

账本越翻越薄,李斯的期盼越来越微弱,待到翻完账本,他的笑容就更加公式化了,“多谢王相配合,地契没有差错。”

“没有就好。”

李斯与王绾对视了一会儿,带着些许不甘心,移开视线去收拾地契。

啧,还以为可以借此让王绾走错路,把他拉下相位呢。

王绾依旧笑眯眯:“李廷尉是在惊讶本相为何没有反抗,私藏土地?”

李斯冷冷说:“王相如此自然是百官楷模,斯去收别的官员地契时,便能更轻易些了——斯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惊讶?难道还盼着大秦左相和始皇帝陛下作对,让他人趁虚而入?”

“不错不错,滴水不漏。”王绾微笑着,李斯瞧他的脸色,什么也看不出来。

李斯:“既然王相交了地契,斯便告辞了——事务繁多,还请王相见谅。”

王绾便也起身相送,送着送着,低声:“李斯,你还是太嫩了,居然觉得本相会因为土地,做出和陛下决定相悖的举动。”

开朝皇帝可以多任性呢?除去少部分实在废物的,他们大部分都位于权力之巅,想杯酒释兵权的时候,臣子连个屁都不敢多放一个;想为孙子排除异己杀遍功臣时,也没见臣子振臂一呼反了他。更别说始皇帝了。

王绾可不是傻子,觉得始皇帝能和善得容忍他们蹦跶,而不是举起屠刀。

不就是土地嘛,虽然没了很让人肉疼,但是比起保存家族,这些都是次要的。

王绾一字一句,说得笑盈盈:“想把本相拉下马,李斯你再等十几年吧。”

李斯脸色有点难看,然而他看向院子大门处时,骤忽弹了弹袖子,似乎有些看笑话,“王相是不急,但是,好像有别人急了啊。”

王绾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就见到一群官员正站在门外,向门房递拜帖,领头好几个人家中都有着大片土地。

王绾:“……”这些猪队友是谁放过来的?!

李斯悠悠的看戏:“需要下官回避吗,王相?”

王绾直接叫来管家:“出去记下这些人都是谁,以后不需要来往了。”

蠢成这样,迟早要把自己玩死。

那些官员们收到逐客令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捕捉到的声音,“这……王相可知我们是来做甚的?”

我们是来投诚的啊!

管家保持着微笑将他们请走了。视觉死角里,李斯一个个看过去,记住了这些人的脸。

这些人离开王绾府邸门口时,恰巧有几只鸟儿同时起飞离开树荫,它们在风的指引下,飞掠过檐顶,绕过一个个建筑,叫声尖利刺耳。

“报丧鸟?”有人回头看了一眼,不满地抱怨,“真晦气。”

*

李斯一家家上门拿地契,以及登记对方人家该分到的钱财,儿子李由很不理解:“阿父。你为何要主动接下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满朝文武都要恨死咱们家了!”

“由儿。”

李由对上了阿父的眼神。明明还是如往常般慈爱,但莫名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你不明白。”

“阿父,我确实不明白,你以前不是告诉我,凡事都要留一线吗?”

……那是因为你阿父已经没有退路了啊。现在这条命,也不过是蒙陛下开恩,侥幸留下来的而已。

李斯露出了一丝笑,“由儿,除了凡事留一线,阿父还和你说过,绝不能做墙头之草,风吹去哪边,就往哪边倒。”

“我懂……”

“不,你还不懂。”李斯笑着摇摇头,“你如果懂,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李由转动目光,正好对上远处路过的一位贵族恶狠狠的眼神,条件反射一哆嗦。他站在马车前,等着李斯入了马车后,才动作利索地钻进去,一刻也不想在外面呆了。

李斯坐在车厢里,还给儿子让了个兽皮最柔软的地方,“由儿,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当然是陛下的!”

“是啊,这是陛下的天下,而不是贵族侯爵们的天下,咱们这位陛下,他一旦决定要做什么,谁也挡不了他的脚步。”

李由想起来始皇帝陛下霸道的样子,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在马车这样私密的地方,李斯说话更直白了:“你只看到了我们会得罪人,却没看到这是一次机遇,一次能让我们对陛下有用的机遇,只要陛下用李家用得顺手,李家就能保持无上的荣光,而此次得罪了其他大臣,换一个方向看,难道不正是讨好陛下的绝妙机会吗?只忠于自己的孤臣,哪一个君主不喜欢呢?”

最妙的是,这个孤臣还有把柄在自己手上。

神女告知的将来,是一种危机,却也是一道机缘,他或许能借此,达到更高的高处——只要他对陛下有用,陛下就会宽恕他的罪过。

马车走着走着,李斯突然一拍脑门,“我居然忘了这事——快!停车!”

李由诧异地瞧向阿父。

李斯:“你小子快下车,替我去选一件贵重,代表心意的礼物给国师,你只需要说是谢礼,国师便知晓了。我如今尚有要职,且是待罪之身,不方便与国师接触。对了,别忘记帮我问一句国师,能不能告诉我,我的下场如何?”

李由被催促下了车,随手买了街边一袋熟栗子,一边剥着吃,一边满头雾水注视李斯的马车远去。

……怎么,突然就要给国师送礼了?

因为国师送了陛下一场窥视日后的机缘。

李斯闭目养神,听着外面车轮子与地面压辙的声音,微微叹了一口气。

陛下能这么轻易饶了他,只是让他住鲍鱼之肆,肯定和他下场悲惨有关,恐怕那胡亥和赵高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他这个知情人。

国师也算是间接救了他了。

青霓收到李由送来的带着栗子香气的礼物时,多问了几句,才知道今日始皇帝在廷议上真刀真|枪地表露了自己要搞土地国有的念头。

她将李斯的下场写在绢布上,递与李由,待人走后,自己则关了宫殿门,眼中情绪也飘忽了许多。

系统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雪貂跳上她的肩头,肉爪按了按少女的脸,“你怎么啦?心情不好?”

“不是。”青霓摇了摇头,“系统,你知道吗,我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深刻的意识到——”

神牛在牛棚中大着肚子吃草料,扶苏公子坐在旁边,对着竹简念念有词地背:“杂交育种是指利用具有不同血脉的同种或不同种生物个体进行杂交……”

原来炼丹的宫殿里,方士们盯着硝石硫磺与木炭的配比,低声讨论。

遥远的骆越之地,徐福怀着一片赤诚,在蛮荒之地翻山越岭寻找稻种。

皇城里,始皇帝伸出手,任由夏无且给他探脉,听到对方惊喜表示:“陛下,你如今身体健康了许多,必然是神女赠的丹药起了神效。”

皇城外,一家家贵族苦着脸,把土地上交给朝廷。私底下再不满,也不敢和始皇帝做对。

青霓和系统对视。雪貂那双澄澈琥珀色双瞳里倒映着少女的表情,有些恍惚,却又有些雀跃的,操控风雨的快感。

“原来我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影响到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