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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苦笑。其他侍卫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胤礽又看了曹寅一眼。曹寅是包衣,不好列在勋贵中一起说。

曹寅对着胤礽笑着眨眨眼,示意胤礽不需要管他。

胤礽沉思了一会儿,道:“子清就更不必说了。当年汉人中除自带军队的武将之外,最受皇帝信任的人入上三旗包衣,外人进汉军旗和下五旗。还有上三旗的旗人被重用之后,入包衣替皇帝办事。现在外面传得好像上三旗包衣是所有旗人的奴才了似的。他们配吗?”

胤礽扫了众位侍卫一眼,看得众位侍卫脸上一烧。

他们总觉得胤礽说的“他们配吗”,其实说的是“你们配吗”。

他们平时就不怎么待见曹寅。

曹寅放在腿上的拳头收紧,笑容变淡。

坐在身旁的纳兰性德轻轻拍了拍曹寅的拳头,对着曹寅眨眨眼点点头。

曹寅回了纳兰性德一个“别闹”的眼神。

胤礽的眼睛差点被这两人眉来眼去闪瞎。

怪不得他阿玛老吐槽曹寅和纳兰性德一起当值的时候,老背着阿玛眉来眼去,他还说阿玛用错了成语。

这不是眉来眼去是什么?!

古代文人之间的友谊可真黏糊。

胤礽想起曹寅以后将要写的关于纳兰性德的诗句。

嗯,纳兰性德逝世十年后,曹寅写诗怀念纳兰性德,先来一句“楞伽山人貌姣好”,然后又来一句“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如果不知道这两人是朋友……

算了,纳兰性德写给曹寅的《满江红》也好不到哪去。

因为纳兰性德吹嘘曹寅太过,还有人说纳兰性德谄媚讨好康熙重臣,也不看看纳兰性德是什么身份。这就是朋友唠嗑互相吹嘘捧场而已,纳兰性德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啊。

纳兰性德写给其他友人的词,这个志气高远,那个才华横溢,都充满了文人的含蓄。曹寅让他写诗吹吹自己和先祖的时候,纳兰性德写的什么玩意儿?先狂吹一气,然后说你家皇帝题字很好,我羡慕,我想要。

不知道曹寅当时看到纳兰性德写出的那首此生难得一见的富丽堂皇“谄媚”词时,想不想把皇帝题字的牌匾拿下来,反手给皮得不行的小伙伴一下。

或许真的揍了。

康熙让纳兰性德管马,让曹寅管猎犬,这两人就互相嘲笑对方是“马曹”和“狗监”,后来嘲笑过火相约打架,把康熙乐得不行,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给胤礽听。

在曹寅的眼中的纳兰性德,的确真的是和大众认识的《饮水词》中的纳兰性德不一样。

胤礽因为八卦走神的时候,侍卫们疯狂冒冷汗。

适当的留白,比像连射火枪一样咻咻咻喋喋不休个不停让人更具压力。

康熙经常做这种事,说话说一半,叼着众臣的胃口,等众人头冒冷汗之后,才继续说下去。

太子殿下不愧是皇上亲自教出来的太子,这说话的节奏一模一样。

胤礽走神完毕,继续道:“你们所有种种困惑和与家里长辈的格格不入,都是因为一个原因。时代变了。”

众位侍卫齐齐抬头,视线“唰”的射胤礽身上。

胤礽手指轻敲桌面,肉肉的手指没戴扳指,敲不响。

胤禔立刻巴掌“啪”的一下砸桌面上,给胤礽配音。

胤礽掩饰住嘴角的微抽,继续说话。

“如此种种矛盾,都是因为时代变了。你们长辈,孤的长辈,原本是在青山黑水中游牧。他们的心还在那穷山恶水间,入主中原之后也没能调整过心态,还以为自己是自由自在的牧民,看待中原的一切都跟看外人甚至敌人似的。”

“但你们不一样。你们记事起就是中原人,就在这一片富庶的土地长大。在你们心中,大清如今辽阔的幅员都是你们的故乡,而不是那一小片山水;中原所有兴盛的文化都是你们自幼接触的文化根基,而不是入关前连文字都没有的后金。”

“时代变了,你们不是关外的野人和雇佣军,你们是大清的勋贵,是贵族,是未来的世家豪门。”

“你们的眼界比长辈高远,你们的学识比长辈渊博,你们的志向比长辈相比,犹如燕雀与鸿鹄。”

胤礽的神情十分疲惫,语句时停时顿。

侍卫们的表情却越老越激动,眼神越来越亮,仿佛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每个人的思想都是由经历铸造而成。他们生长在狭隘的地方,只能拥有狭隘的思想;你们生来富贵,成长在广阔的天地间,所见所思所想和他们都不同。这种思想矛盾不可调和。”

“所以你们沉沦,你们纨绔,你们离经叛道。因为你们再怎么挣扎,那群眼睛被过往蒙住的老人们,也只会对你们所有的意见嗤之以鼻。”

胤礽深呼吸了一下,道:“不要在门口偷听。孤可不是汗阿玛,是真的会狠狠罚你。”

鄂伦岱讪讪进来行礼:“太子殿下冤枉啊,臣是受皇上之命来传口谕。”

没错,混蛋小子鄂伦岱又被起复了。

康熙对母族是真爱。

“说。”胤礽不客气道,“除了吃了吗喝了吗不要太累,还有什么?”

鄂伦岱十分光棍道:“没了。太子殿下,臣也可以坐在这听吗?”

胤礽扶额:“你想听就听吧。”

鄂伦岱立刻高兴地踢掉了靴子,用太监端来的热水涮了一下脚,挤开一个侍卫,坐在了纳兰性德一旁。

纳兰性德:“……”开始浑身不舒服了。

鄂伦岱摩拳擦掌:“太子殿下继续继续,臣认为太子殿下说得特别好!那群老家伙就是没用!”

侍卫们:“……”

全京城著名坑爹纨绔子弟鄂伦岱加入密聊,胤礽开始头疼了。

算了,头疼也是阿玛头疼,我就只惹事不管事。

五岁胤礽继续拱火。

他的话可不全是忽悠,而是部分事实。

八旗制度本就源于后金那少得可怜的人手和匮乏到极致的战略资源。

他们人少,编成八旗就够了。

所以最初弄八旗的时候,努尔哈赤也没想过自己能入主中原,更没想过自己入主中原之后要怎么做。

这个讨厌所有汉人和文人的家伙,大约脑子里想的是如果运气好入主中原,就把所有人都编入八旗吧。

顺治朝大清正式成为华夏大地之主,那些老满洲勋贵们却没能调整心态。

他们仍旧当关内中原是抢来的“别人家的地”,当关内中原人士是“外人和敌人”。所以他们要筑起高墙,巩固八旗这个入关后就该解散的制度,自绝于广袤世界。

这件事本来该顺治完成。顺治早逝,这件事就压在了康熙身上。

若是康熙不将这件事完成,大清再改变就会非常困难。

其实原历史中,康熙虽然保守,但也是做出了改变;雍正接过康熙衣钵,即使外战垃圾得一塌糊涂,内部改革还算不错。

到了乾隆,开始复古了。雍正作出的努力被他全盘推翻,就差把雍正的坟刨了。

乾隆前期还算个不错的皇帝,后来被国外此起彼伏的革命吓破胆,只想闭住眼睛做千秋万代的美梦。

自乾隆起,宫中皇子教育再不涉及外国知识。

后人都不能理解,你乾隆害怕国外思潮和技术传进大清,限制民间和外来者接触可以理解,你不准皇子学这是怎么回事啊?

康熙和雍正也警惕,他们的警惕是自己和皇子都是外国通,对世界地图和政治格局了然于胸。康熙还有多位外国皇帝笔友;雍正也搜集了许多外面的事给乾隆看。

乾隆看了,吓到了,手一挥眼一闭,就当这些事不存在,把资料全锁了。

鸦片战争开始两年了,乾隆的孙子道光还傻乎乎地问英吉利在哪,连世界地图都没看过。

这可真是做梦要先自己睡过去,绝了。

胤礽深呼吸。

改!必须改!

就从废除八旗天龙人制度开始改起!

所有的制度都是从内部开始乱,我要联合所有不满长辈叽叽歪歪的年轻人,给那群满蒙老贵族一个狠的背刺!

“你们大概已经听到了他们要对旗人们做的事。旗人们只能拿可怜的固定钱粮,不准务农工商贾之事。是不是听上去觉得很美?白拿钱很有贵族范?”

“但你们算一算,几代之后旗人会增加多少人?有多少人能吃到粮饷?汉人当地主当富商,穿金戴银吃得肠满肚肥,旗人却要把自己圈起来,这不许那不许,凭什么?”

鄂伦岱使劲拍桌子:“没错!凭什么!”

胤礽被鄂伦岱吓一跳,瞟了鄂伦岱一眼,才继续说话。

“你们难道就想子孙后代缩在四九城这一小片地方?当官的人纵然有钱,但机会只会给直系子弟中最有才华的一位。你们都是被家里鄙夷的纨绔子弟,应该已经体会到资源倾斜的不公平了吧?甚至亲阿玛都不会帮自己,去帮什么堂兄弟甚至远房堂兄弟。”

“没错!太过分了!”鄂伦岱愤愤不平道。

胤礽:“……”谁不公平,你鄂伦岱都从未遭遇过不公平。

他深呼吸了一下,保持原本的语速道:“孤能理解他们。他们说是看不起其他人,其实是惧怕其他人。他们明明该融入这块广阔的土地,这片土地已经全部是咱们的土地。他们却以为自己走出去,就是把自己手中那仅存的一点地给丢了。”

“旗人都被关在这四九城,搞得好似我们拥有了五湖四海,五湖四海却仍旧属于前朝的人,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鄂伦岱再次拍桌,吹胡子瞪眼:“说得好!一群胆小鬼!”

侍卫们纷纷对鄂伦岱侧目而视。

胤礽:“他们说不想成为汉人。但汉人是什么?他们真的明白吗?鄂伦岱你喊得最大声,你说最初的汉人是什么?”

鄂伦岱笑道:“这个臣能答。汉人,不就是刘邦建立的汉朝治下的人嘛。”

胤礽点头:“汉朝之后,从三国两晋南北朝就是一个大混战时期,人民渴望统一的国度,对之后昙花一现的政权都没有认同感,仍旧自称汉人。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只要你认可汉朝,你都是汉人。汉人是一个文化概念,因此包容性才这么强。”

“你们不喜欢汉人这个概念,那么换一个就好了,往更远的去寻求,这就是我让你们编纂神话典籍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