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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蛐蛐儿◎

据崔子铭所说,自上月他在泰和当坐柜之时打眼,误收了那假蛐蛐罐,这将近一月的时间,他是一日渐一日的憔悴。

原本打眼,这在行当里本就是寻常的事儿,做这一行的,眼力虽然高超,但谁又能说自己真有那火眼金睛,保准不出错?

天下做伪造假之匠人如过江之鲫,顶尖的造假匠人做出的伪品更是令人真假莫辨。

只是这眼力的行当,打眼终归是一件丢人丢脸的事儿,对于古玩行,典当铺,一次打眼之后,谁知道你有没有第二次?

若是传扬出去,听闻你犯过错那客人的信任程度也要下降三分。

泰和当注重名誉,但崔子铭坐三柜多年,也是一点一点从小柜升上来的,本事在这里,也不会因为这一次的打眼就将他辞退,是崔子铭自请离去的。

“将假蛐蛐罐误认成墨玉罐,我这实在是名声扫地,只怕日后不知给铺里添了多少麻烦,哪还有脸继续坐下去。”

崔子铭一边苦笑一边叹息,他这个错误犯得可太严重了。

所谓蛐蛐罐,自然是用来饲养斗蛐蛐的容器。

而赵子玉,乃是旧朝制作蛐蛐罐的名家,几乎是宁朝北地一带蛐蛐罐的代名词,声名赫赫。

赵子玉的蛐蛐罐,古雅朴拙,泥无金星,宛如汉代玉璧,乃是珍品中的珍品。

那喜欢斗蛐蛐的贵人顽主们更是以赵子玉蛐蛐罐为荣。

因为价值高,赵氏蛐蛐罐的造假众多,市面上的真蛐蛐罐万不存一。

可崔子铭的这次打眼,并非是将那仿造的赵子玉假蛐蛐罐认成了真蛐蛐罐。

而是将浸透黑包的假蛐蛐罐,误认成了墨玉罐子!

时下市面上假蛐蛐罐横行,大家伙儿都知道是假的,那假货自然是假货的价钱。

没想到反倒是有人利用假蛐蛐罐做成墨玉般的样子,反其道而行之,让崔子铭这一朝打了眼。

“那假蛐蛐罐也不知是如何浸透沤成的,浓色如墨,连质地我当时瞧着都与一般墨玉无二,一丝都没有瞧出个假来。”

回想当日,崔子铭甚至觉得自己是被鬼给蒙了眼,只是那典当之人的面孔却是记不清。

这打眼的东西,要由打眼之人亲自处理,长个记性狠狠地记住这个教训。

崔子铭说,那假蛐蛐罐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以锤子砸,又是摔到地上,被弄了个粉碎。

那假蛐蛐罐本身就是伪造的,又被二道贩子伪造成了假墨玉罐,说归到底,这蛐蛐罐的材质速来都是泥罐子,可不是玉。

那泥巴做出来的东西,虽然坚硬,但终归是泥,粉碎还是容易的。

可这假蛐蛐罐一经粉碎之后,却是崔子铭噩梦的开始。

“当日处理了那假蛐蛐罐,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心里觉得又是丢人,又是愧于铺中,名声扫地,也不知日后他人如何看我。”

“我整个人也有些浑浑噩噩的,心里觉得实在对不住掌柜朝奉,便自请辞退还家。”

“那时候心情烦闷,收拾了东西也不想回家,带着包袱就去了前门四友轩家的大酒缸。”

伴随着崔子铭的讲述,洛萤与王小田似乎被带到那日。

寂寂黄昏,崔子铭从泰和当小门出来,意欲掩面,只觉得多年信誉名声毁在了今日。

他心中寥寥,步子慢吞地在街上走着。

不想归家,身边是路过的行人与胶皮,此刻他生怕谁人认出了自己。

可走着走着,看着清冷月光,只觉自己好笑。

他一个当铺里的三柜,说的好听是三掌柜,说的不好听也不过是东家雇佣的伙计罢了,哪里来得那么多人识得自己呢?

悄立市头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带着满腔的苦涩难言,脚步踽踽,崔子铭撩起竹帘进了大酒缸。

他要了两个酒,一盘煮花生豆,来上一碟炸饹饹盒儿,等着伙计送上了黑皮子马蹄碗的两杯白干儿,正端着酒碗准备闷上一大口。

崔子铭看着这潺潺酒液,眼神恍惚之间,仿佛在这酒碗里看到了一只黢黑的蛐蛐儿,惊得他手腕一抖,酒碗里的酒液都被这一抖洒出来些。

可将酒碗重新放到桌子上,油灯荧荧,碗还是那个碗,酒液更是在酒碗中清透无比,哪里有他刚才看到的那一只黑蛐蛐?

崔子铭只当自己刚才是昏了头,又将酒碗一点点伸到自己的嘴边,正要抿上一口,就见这酒碗边缘不知何时又出现了蛐蛐,正翕动着触角,在酒碗边缘往上爬。

他一失手,这酒碗直接摔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可地上除了酒碗的碎片便是一地的酒液,哪有半个蛐蛐?

彼时正是黄昏初上,大酒缸里人多的时候,这一哐啷摔碗顿时惹了人注意。

“怎的了爷们儿?”

身旁的陌生酒友搭话,大酒缸的伙计端了崔子铭的小菜上来,他盯着地上半晌,最终无力地摆摆手。

“刚才有点头晕,眼一花,感觉在碗里看着蛐蛐儿了。”

酒友哈哈大笑:“爷们儿这是干活儿太累了,哪有这蛐蛐儿往大酒缸里钻的,总不能是从天上落碗里了。”

“我看啊,你这累的,喝剩下那一个酒正好,省的喝完找不到家。”

崔子铭揉了揉眼睛,许是他今天真的太累了,被那蛐蛐罐弄得心力交瘁。

“小二哥,这酒碗多钱我照价赔了。”

崔子铭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是来找茬的。

这平白无故说人家酒里有蛐蛐虫子,那不是摆明来找茬了吗?

好在他本来也是这大酒缸的熟面孔了,伙计一听这话自己也做的了主。

“瞧爷您说的,一个碗不值几个大子,我给您拾辍了去。”

花生豆与炸饹饹盒儿上了桌,崔子铭用手拈起花生豆,及政要塞进嘴里,又觉得眼前一黑。

再一睁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眼前这花生豆,是炸饹饹盒的碟子里,一只黑蛐蛐儿正来回的爬。

此刻,那黑蛐蛐儿窸窸窣窣地,在这酒碗里,碟子里正颤应!

他手里捏着的花生豆,更像是那一只黑蛐蛐儿活生生在自己手掌心里爬!

崔子铭将手里的花生豆直接甩桌子上,再看向一旁其他桌子上的酒友,那拌豆腐还是拌豆腐,炸虾米也还是炸虾米。

哪里有蛐蛐儿?

他晃了晃脑袋,闭眼,睁眼,闭眼,睁眼。

可眼前就跟那重了影似的,正常花生豆,一只窸窸窣窣的黑蛐蛐儿,来回的在崔子铭眼前变换。

此刻崔子铭早已无心借酒浇愁,他内心已察觉出了不对。

十分的不对!

这四友轩是前门出了名的大酒缸,经营多年,三五素心对缸小酌,老店面老招牌在这,无论是酒里和这小菜里都不可能有蛐蛐儿!

一想到自己白日里打眼的那个蛐蛐罐,在想到这老当铺里虽然讳莫如深,但人人都知道一点的诡事,崔子铭只觉得自己浑身战栗,一瞬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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