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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寒光膝盖上的重压终于撤去,他脸色冰冷疏离,这时候才微微垂头,拭去唇边渗出来的鲜血。

黄帝先前目光犀利,咄咄逼人,是位年老的帝王。而现在他收回锋芒,如一个邻家老人般问:“你的修炼功法是谁教的?”

“无人教。”黎寒光说,“除了这一身血肉,我不曾欠父母任何东西。所思所学,皆是我自己摸索。”

竟然还是自学的,黄帝想到家里那些食金饮玉却还不成器的晚辈,心中实在复杂难言。黄帝问:“烛鼓的事,是你做的吗?”

黎寒光没有犹豫,坦然应道:“是我。”

玄帝看黎寒光哪里都不顺眼,听到这话,拧着眉斥责道:“果然是你做的。既然如此,当时在后土面前,你哪来的脸面狡辩?”

黎寒光眼睛直视前方,连余光都没往玄帝那边扫,冷冰冰道:“烛鼓是我杀的,但我做的天衣无缝。至于龙身上那些愚蠢的痕迹,不妨问您另一个儿子。”

玄帝皱眉,不可置信:“你在胡说什么?少虞怎么会做这种事?”

玄帝不愿意相信,但黄帝立刻就知道黎寒光说的是真的。黄帝第一眼见烛鼓尸体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那些痕迹是后期伪造上去的。与其说是凶手不小心,不如说有人想让大家觉得这个人是凶手。

“人确实是你杀的,你挨这几掌也不冤。”黄帝淡淡开口道,“为什么杀他?”

黎寒光不想牵连羲九歌,他停顿了瞬息,平静说:“没有原因,我看他不顺眼,想杀便杀了。”

金天王挑眉,玄帝更是怒目而视。想杀便杀了,这叫什么混账话?

黄帝却了然地笑了声,声音骤然变得严厉:“是为了羲九歌吧。雍天宫早就有传言,说你们两人过从甚密,羲九歌甚至因此要和姬少虞退婚。我原以为是她被你的外相迷惑,没想到,是你神志不清,竟为了一个女子,做出如此大不韪之事。”

先前他们指点黎寒光,他都忍了,可是他们说羲九歌,哪怕一句话都不行。黎寒光冷着脸,一字一顿道:“你们不配提她。”

另一边,白帝也在问羲九歌:“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羲九歌没有隐瞒,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倒出。白帝听到羲九歌竟然是为了十五年前的事杀烛鼓,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你怎么就如此固执呢?那些人和你非亲非故,唯一和你有交集的柯屹之女也在蓐收家好好养着,你为什么非要执迷不悟,为了一群压根不认识的人给自己惹麻烦?”

“我确实不认识他们。”羲九歌从未觉得自己的头脑如此清醒、冷静,她坦坦荡荡说道,“可是,我认识公道。”

白帝定定看着她,默然良久,问:“要是今日我来晚一步,你就死了。你这样做,可对得起我和西王母这些年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

今早白帝听说烛鼓死时,心中毫无波动,但出于颜面,少不得去现场做做样子。他一眼就看出烛鼓身上的痕迹是假的,显而易见,有人想栽赃给黎寒光。

黎寒光这个人确实太碍眼了,白帝没有理会,任由烛龙去行宫算账。可是他没想到羲九歌竟然敢当着烛龙的面说烛鼓是她杀的,白帝接到信后赶紧前往事发之地,幸好之前黎寒光用轩辕剑挡了一招,要不然,白帝就来不及了。

羲九歌听到白帝的话,沉默了一会,低声说:“对不起,哥哥。我只求无愧于心。”

白帝轻轻叹了一声,倦道:“罢了,你长大了,做事有自己的主意了。一会见了其他几人和烛龙,切记咬死了,你只是路见不平仗义救人,烛鼓之死和你无关。”

白帝说完,羲九歌许久不答。白帝掀眸看她:“怎么,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羲九歌道:“哥哥,我不妨和你直说,我做不到。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白帝轻笑了声,声音悠悠转冷:“那你信不信,黄帝那边,一定会让那个新认回来的姬姓小子将事情全部推到你身上。诱饵可太多了,比如,让他认祖归宗,恢复王族身份。”

羲九歌摇摇头,没有过多辩驳,只是道:“那我们便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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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龙、白帝接连出手,黎寒光的宫宇被轰成粉末,其他地方也受了不少牵连。侍从手忙脚乱准备了很久,终于收拾出来一座气派庄严,适宜让四帝及烛龙尊神坐下详谈的宫殿。

赤帝最先到达,烛龙怒气冲冲赶来,看到座位上只有赤帝,不免火大。赤帝不紧不慢说了好些节哀的话,反正他是来看戏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过了一会,黄帝、玄帝和白帝前后脚到来,黎寒光和羲九歌跟在后面。烛龙看到这两人,咬牙切齿道:“你们两人到底是谁杀了我儿?”

上方视线齐齐转向黎寒光和羲九歌,黄帝面无表情,白帝意味深长。羲九歌正要说话,被黎寒光抢先:“是我。”

羲九歌毫不意外,她平静地看了白帝一眼,说:“敢作敢当,是我做的。”

黎寒光眼睛不往羲九歌身上看,冷冷道:“神女没必要和我争。除去伪造的那些痕迹,烛鼓尸身上应当还有我留下的伤口,只要对照便可知晓。”

羲九歌眼角瞥了黎寒光一眼,语气中带上了警告:“他无声无息身亡乃是被我的阵法困住。我们两人合谋,谁都有责任。”

赤帝眼睛在黄帝、白帝身上梭巡,充满了看好戏的意味。这两人争相认罪,其情感人啊。

黄帝、白帝谁都笑不出来,烛龙冷嗤一声,阴森森道:“我可没空看你们一对小鸳鸯表演。无论谁是主谁是从,你们杀了我儿,就该偿命。”

烛龙作势欲发功,白帝悠悠打断:“且慢,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误会?”烛龙觉得好笑,“他们亲口承认杀害我儿子,能有什么误会?”

白帝正想着找什么理由,羲九歌却不在意他们这些大人物所谓的颜面,直接将窗户纸捅穿:“我暗算烛鼓确实不合道义,可是,这都是因为烛鼓有恶行在先。他在方壶胜境中残害神族,在石画中草菅人命,我和黎寒光屡次被他谋害,拼着受重伤才险险逃脱。即便烛龙尊神不爱听,我还是要说,他作恶多端,应该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我为画中死去的无辜之人报仇,至今不悔。”

烛龙冷笑:“一派胡言。你们说他作恶,他杀了谁?”

羲九歌这些年一直在搜集证据,闻言立刻报出名字。烛龙听完,没一个认识,但可以辨别出来这些人的姓氏都不贵。烛龙更嗤之以鼻了:“一群草芥之民,说不定是他们懒惰蠢笨、资质太差,才在画卷中丢了性命。与我儿何干?”

黎寒光被羲九歌警告过后就静静听着,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烛龙尊神,那些人不及您儿子命好,只投胎到普通之家。可是,他们也努力活着。他们修为不高,乃是因为贵族、世家、劳役层层压榨,是这个世道让他们无法变强,到了您这里,怎么弱还成了他们自己的错?”

烛龙冷冷道:“你在教训我?”

“不敢。”黎寒光微微垂下视线,平静道,“晚辈不过陈述自己看到的事情罢了。”

黎寒光这话不止得罪了烛龙,同样冒犯了其他几位天帝。黄帝沉着脸斥道:“放肆,不得无礼!”

黎寒光如他们所愿,不再说话,但眉宇间不见丝毫后悔惧怕。羲九歌接道:“我私自杀人,愿意领罚。但是,烛鼓之死是他罪有应得。天界刑罚不公,高门之后犯错毫无惩戒,这才导致烛鼓之流越来越肆无忌惮。我寻求公道不得,只能求助私刑。即便再来一次,我依然会同样做。”

烛龙被这些话激怒,愤而拍案:“好,你们一口一个苍生大义,你们为无辜之人报仇,那我为我儿报仇,也天经地义!”

白帝心里叹息,他明明告诉过她如何认错,没想到她还是一意孤行,将事情彻底搞砸了。白帝出声劝道:“烛龙息怒,小妹顽劣,言行无忌,你勿要当真。”

羲九歌扬起脖颈,直视着上方道:“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九歌!”白帝声音骤然提高,语气中暗暗施压,“住嘴,还不快向烛龙认错。”

羲九歌不为所动,眸光湛湛道:“我没错。”

烛龙算是看明白了,连连冷笑:“这两人一个是白帝的妹妹,一个是姬家的儿孙,你们是打定主意要袒护他们到底了?”

这下黄帝也不得不表态,说:“小辈不懂事,害令公子亡故,我定会严惩。尊驾若有什么要求,我愿意补偿。”

烛龙讽刺:“我缺东西吗?我只要他们两人死。”

黄帝见烛龙如此专横,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这些年烛龙自恃是先天神祇,眼高于顶,放纵他那儿子肆意妄为、搜刮资源,已惹得怨声载道。结果烛龙丝毫不认为他的宝贝儿子错了,还敢用这种指使的语气和黄帝说话,他把黄帝和中天界当什么?

黎寒光安安静静站在下方,听着上面那些人吵。托黄帝用威压示威的福,他的内伤又变重了。黎寒光一边修复体内伤势,一边漫不经心地想,这些年五方天帝看似和平共治,其乐融融,其实已经积累出许多矛盾。本来么,一山不容二虎,白帝、黄帝、烛龙这些人,哪一个像是肯屈居人下的主?

烛鼓之事只是个引子,正好引燃了他们积压已久的矛盾。等着吧,天界接下来要热闹了。

上方大人物几句话不对,气氛便紧绷起来,谁都不肯退步。空气中那根无形的弦越绷越紧,就在烛龙有意动手之时,外界忽然涌入一股浓郁的草木生机之气。

这阵气息……羲九歌惊讶,回头朝门口看去。果然,一身绿衣、发束枝叶的句芒从门外跨入,手中握着一柄扶桑枝。

除了烛龙,其他几位天帝都站了起来。句芒是青帝的左膀右臂,平时不会离青帝左右,句芒出现在这里,多半意味着青帝亲临。

果然,句芒拂动扶桑枝,在半空中轻轻一划,一道虚影慢慢出现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