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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策在沂山见江少辞的时候就有所怀疑,江少辞出手时要么回避,要么用巧劲化解,从没有正面对战过。慕策那时候以为江少辞实力大减,所以用迂回战术吓唬人。但是随着这段时间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多,慕策发现江少辞不只是为了虚张声势,他很可能在掩饰什么。

比如,他用的法术,不是灵气,而是魔气。

果然,今日一试,完全证实了慕策的猜测。

慕策寒声道:“先前仙门因为叛魔而封印你,你声称冤枉。现在,你有何解释?”

江少辞弹了弹衣袖上的雪粒,觉得北境这个鬼地方实在无趣极了。他面容冷白,眉眼却漆黑浓密,眉梢和眼角收成尖锐的角,斜斜上挑,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跋扈飞扬。此刻他眼睛微微垂着,英挺的眉骨挡住视线,只能看到一簇隐晦的阴影,尤其显得凌厉冷峻。

江少辞慢慢说:“两回事。一万年以前,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昆仑和仙门的事,问心无愧;一万年以后,我为了活命只能借助于魔气,同样问心无愧。”

“那你为什么遮遮掩掩?若是问心无愧,为何要隐瞒你在修炼魔气。”

“我并没有隐瞒什么,只不过想减少一些麻烦。”

慕策冷笑:“一派胡言,减少什么麻烦?”

“就像你现在这样的麻烦。”江少辞说,“我做什么,没有必要向别人解释,更不想听你们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世间既然出现了魔气,那便必有其用。我不过是走了一条你们都不敢走的道路罢了。”

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是江少辞的道号。当初他修行快得突破常识,长老们仔细检查过,没人解释得清,只能摇头说“许是天意”。后来,江少辞成为有史以来最快突破六星的人,取道号“天衍”,意味大道五十,他独独占四九。

如今,江少辞又把同样的话还给慕策。慕策脸色冰冷,毫无动容,完全不吃他这一套:“修仙界与魔物不共戴天。自从魔气爆发以来,有多少宗门万年传承却毁于魔兽,有多少修士家破人亡尸骨无存,有多少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了父母双亲。外面那些行走的怪物,每一寸皮肤都浸透着修士的血,而你,现在却要与他们为伍。你到底是人,还是兽?”

江少辞轻嗤一声,说:“灵兽也以灵气为食,那你为什么让它们拉车,却并不把它们当同类呢?对上天而言,凡人也好,修士也罢,和山间猛虎、溪中游鱼、地上蝼蚁没有区别。人本身就是兽的同类,修士靠着修行屠戮灵兽,用他们的筋骨炼器,用鲜血炼丹,你怎么不说人身上浸染着世界所有生灵的血呢?”

“好。”慕策点了下头,说,“我不和你争辩这些,我只问你,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修炼到一定程度就停止,还是走一步看一步?世上从未有人从魔气中活下来,更谈不上什么功法、招式。如今已有许多地方出现会说人言的魔兽,再过些时日,修士和魔兽的一场硬仗不可避免。那些有思绪、会说话的魔兽,到底是兽修炼出神志,还是人修炼魔气后堕化成兽?”

现在的修仙界和一万年前截然不同,万年前地上处处可见人迹,但如今大部分地方都是丛林荒野,幸存的人类都集中在帝御城、无极派、云水阁、归元宗、流沙城这几个大势力周边,像孤岛一样被切割成东南西北,彼此之间遥遥相对。

一旦魔兽有组织地对几个聚集地同时发动攻击,势力和势力之间失去联系,那被各个击破只是迟早的事情。最近魔兽的动态越来越诡异,不再像曾经那样无序冲击边界了,主力仿佛在有目的地汇聚。许多人都意识到危险,但是谁都不肯做先出头的那个。

慕策也是如此,北境倚据天险,帝御城更是被沂山山脉包围,得天独厚,易守难攻,如果不是看到切实可行的利益,慕策不会冒险和外人结盟。其他门派的人多半也是这样想的,故而大家谁都不肯动,全在观望。

如今灵气贫瘠,魔气横行,修士和魔兽力量悬殊。修仙者之所以还能占有一席之地,就是仗着魔兽横冲莽撞,没有章法,一旦魔兽被什么东西组织起来,有计划地攻击人类,那就非常可怕了。然而人对魔兽知之甚少,一千年前大陆上的修仙者就发现魔兽中出现领导者了,但是这些有神志的高阶魔兽到底是如何产生的,至今是个谜。

有人说是高阶魔兽捕食低阶魔兽,慢慢积累出智力;有人说是魔兽聚居地出现了变异魔植;甚至还有人说,那些东西原本就是人,他们不顾禁令偷偷修炼魔气,魔气吸收多了无法控制身形,最后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众人莫衷一是,慕策原本只是防备,但是看到江少辞后,他不得不提防最恐怖的那种可能。万一高级魔兽真的是人修炼变成的……那江少辞这种人变成魔物,就太可怕了。

江少辞沉默良久,他走到现在,每一步都是赌。他没有修炼功法,没有前人经验,全靠自己摸索。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或许有一天,他的好运终会用完,他也会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杀戮机器。

未来谁都无法保证,江少辞只能说:“我对魔气亦知之不多,但是我现在神志清醒,没有任何走火入魔的征兆。”

慕策听后轻嗤一声,讽刺道:“每一个入魔的人,杀人前都声称自己一切正常。修仙修魔是你的事情,我没兴趣干涉,但是你却带着云归,那我就少不得和你算一算账了。当年你和父亲比武乃公平切磋,我们愿赌服输;一万年前你盗走霜玉堇,慕家还以冥寒冰,也算一报还一报。无论牧笳进入天绝岛是不是偶然,她既然放出了你,那这些事情就两清了。但是,你却带着云归回到大陆,处处干涉我们父女相处。你想做什么?”

两人见面时就相互忍着,慕策先安顿牧云归,江少辞为了牧云归也装作不知。现在,这件事终于捅开了。

虽然牧云归未必肯认慕策,但他终究是牧云归的生父,事关牧云归终身,江少辞必须征得慕策的同意。

江少辞再一次庆幸,面前的人是慕景的儿子,而非慕景。虽然早就听说过姓名,但是彼此都没见过面,还能用陌生人的态度交谈。要是换成慕景……

江少辞光想想都觉得头疼。

江少辞说:“宁清离、桓致远、詹倩兮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人我一定要杀,魔气我也一定要继续修炼下去。我不可能对你允诺什么,只能保证,如果将来我不幸步入前人后尘,我不会伤害她一根头发。”

“所以你还是什么都没说。”慕策不为所动,依旧冷冰冰看着江少辞,“你既不肯收手,又不肯限制自己,那我凭什么相信你?”

江少辞眼眸清凌,面如寒冰,语气中不觉染了厉意:“若你被师父、朋友、未婚妻背叛,被摧毁修为,剥夺灵脉,冰封万年,你还能说出收手这两个字吗?”

“可是这些和我的女儿有什么关系?”慕策说完,冷冷勾了下唇角,“差点忘了,你还有一个未婚妻。你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处理好,有什么资格奢求她?她流落在外十九年,已经够坎坷了,我不想她的后半生因为某一个人的私心,被牵连到浑水里,终生不得安宁。”

江少辞在这些逼问下毫无还手之力,他的仇人中,修为最次的都是詹倩兮,修为五星。桓致远根基稳固,和江少辞未出事前同等级别,手下还拥有一个剑修门派;宁清离更是神秘莫测,不知深浅。江少辞可以不怕死,但他不能连累别人。

若他执意带着牧云归,将来复仇失败,宁清离、桓致远会放过牧云归吗?

显然不会。

江少辞沉默良久,屋内忽然响起动静。过了一会,门被推开,牧云归睡眼朦胧,意外地看着院子:“你们在做什么?”

牧云归没睡多久就被外面吵醒,她头发未绾,长发自然散在身后,再加上刚刚睡醒,发梢微微打着旋,蓬松感十分明显。慕策和江少辞不约而同停止说话,江少辞面色不动,问:“吵醒你了吗?”

“我在睡觉,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我以为有敌人,赶紧出来查看,结果就看到你们。”牧云归按了按眼睛,问,“你们刚才在做什么,我好像听到你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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