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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雪衣卫将长乐宫的事禀报给慕策:“郡主和帝女在回廊上就说了这些,并未针锋相对,也没有故作亲密之态。”

雪衣卫说完,没忍住又补了一句:“郡主有大气量,帝女也知书达理。这是好事,多亏陛下教得好。”

宫里的事瞒不过慕策,慕策很快就知道牧云归和慕思瑶出去后谈了什么。牧云归主动求助本身就是示好,毕竟璃玉这么简单的问题,随便问个侍女就够了,为什么非要问慕思瑶?而慕思瑶回送手链,亦是投桃报李。

慕策叹气,道:“两个小女孩开诚布公,坦坦荡荡,倒显得我狭隘猜忌了。”

牧云归和慕思瑶的身份天生对立,按照正常人的想象,她们俩人必然要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只有唯一的胜利者存活。而牧云归和慕思瑶的处理却很聪明,她们没有一上来就搞勾心斗角,而是先坦诚地谈了谈,双方都对彼此有了解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相比之下,慕策一听说慕思瑶先前见过牧云归就怀疑慕思瑶,倒不如两个孩子胸襟开阔了。

慕策轻轻笑了声,嘴唇虽然勾起,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这可不是我教得好。”

他教了牧云归什么呢?分明是牧笳养得好。

雪衣卫闻言噤声,她识趣地退下,轻轻合上门。大殿中只剩慕策一人,他环顾四周,香炉、屏风、桌案、摆饰,时间仿佛在这座宫殿里停滞了,一切维持着二十年前牧笳离开时的样子,熟悉的时常让慕策产生幻觉,仿佛下一瞬故人就会从插屏后转出来。

然而,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慕策原来不明白,在他暗示牧笳可以永远留在宫里时,她为什么总是回避、拒绝,从不肯正视他的心意。现在,慕策终于知道了。

她有破妄瞳,她看到了未来的事情。自从得知这个消息,慕策身上就充斥着无处申诉的冤屈感和无力感。她到底在预言里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肯相信他?

……

三清节过去后,宫里恢复平静。白雪日复一日落下,宫里的日子也四平八稳地前进,仿佛往前一千年,往后一千年,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牧笳恢复常态,整日忙着巡逻、查岗,三清节那些小插曲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慕策也忙碌起来,但是他处理政务之余,心里总惦记着一件事。

最终,他还是将那日看到的图案画了下来,私下交给工匠,让他们打造一只玉簪出来。慕策的图纸和那日摊子上的簪子形状大致相似,但细节要精致的多。簪首的凤凰栩栩如生,衔绕的花朵也变成霜玉堇,精美程度直接翻了好几倍。

不是皇室,没人敢用这种图案。三个月后,工匠将簪子雕刻好了,恭恭敬敬递给慕策。

慕策对成品还算满意。在一个午后,他在殿中休憩,牧笳随侍在侧。慕策轻轻抿了口茶,在桌案上放下一个锦匣,示意牧笳打开看。

牧笳惊讶,她小心翼翼抽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怔了一刹:“陛下,这……”

她努力控制住脸上的神情,但能从她眼睛里看出惊喜来。慕策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说:“民间的东西太粗鄙了,不值得进入宫廷。既然你喜欢簪子,就用这个吧。”

牧笳听到慕策说“不值得”,眼睛中的光彩淡了淡。慕策说民间的东西不值得进宫,这应当是很客气的说法了,真正的说法是不配。

手中的玉簪忽然变得滚烫,牧笳指尖颤了颤,默然垂眸。慕策发现她又低头不说话了,问:“怎么,不喜欢吗?”

“没有。”牧笳垂着下巴,看不清神情,她低声问,“陛下何故想起这个?”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慕策本能轻描淡写地撇开。窗前光线寂静,一缕青烟笔直地晕染在空中,殿中安静了一会,慕策又随口般说道:“霜玉堇失踪多年,如今已成了禁忌,民间禁用。何况,便是江子谕窃花之前,霜玉堇也唯有皇室能戴。你说呢?”

君主莫名其妙给自己身边的侍女赐发簪,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牧笳睫毛重重一颤,十指无意识攥紧。

许多年前,她还是言瑶身边的小丫鬟时,言家盛会,她们无意冲撞到皇子。牧笳慌忙拉着小姐下跪,那个像天神一样清高俊美的男子从她眼前走过,她连抬头看对方都不敢。她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走到他身边,一伴便是千年。

牧笳以为侍卫就是她最好的归宿,她不敢奢求天上的云垂帘,只要能永远看着他,陪着他,牧笳就已经心满意足。但是,她却听到这样一番话。

幸运降临的太快,似乎只要牧笳点头,她就能成为陛下的妃嫔。牧笳被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在一阵阵昏眩中,她突然看到一个画面。

慕策和慕太后对坐,轻轻递去一本册子,上面写着言家人的姓名,自尽的、流放的、失踪的都一一记录在册,其中言瑶的名字上被大大勾了红圈。太后接过去看了看,问:“你这是何意?”

慕策说:“言家已流放近千年,差不多行了,没必要赶尽杀绝。君主因私人喜恶对臣下穷追猛打,有失气量。”

慕太后脸上讳莫如深,她合上册子,突然问:“你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些事,是不是因为言瑶?”

慕策顿了下,痛快承认了:“没错。她终究是卿族之女,出身清贵,家族显赫,不能总在宫里做伺候人的事。”

“可是她的祖父却犯下大忌。”

“长辈之错,与她何干?”慕策说,“听闻父亲曾有意给我和言瑶赐婚,不如借着这个由头,赦免言家剩余之人。”

画面紧接着又跳往下一帧,慕策在高案上写特赦令,言瑶、言霁的名字赫然其上。旁边,还压着一封起草了一半的婚书。

“你在想什么?”

牧笳猛地回神,意识到没有太后,没有婚书,陛下正坐在面前等她回话。慕策的眼神幽黑深沉,正直直看着她。牧笳忽然觉得无所适从,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个跳梁小丑,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骗来的。陛下的好感、旁人的怜惜、雪衣卫的身份,都寄托在她是言瑶的份上。

如果被他们得知,她并不是落难的言家大小姐,而是一个本来就很卑贱的奴婢之女呢?要不是言家落难,牧笳这一辈子,连给这些人擦鞋都不配。

可是现在,言家要被赦免了。一旦真正的言瑶、言霁回来,牧笳的谎言立马会像泡沫一样被戳破。到时候陛下就会得知,她不是清贵的卿族后人,而是一个外族和采药女的后代,一个生父不明的私生女。

慕策在等着她回答,牧笳却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有预言能力,如果不是看到了未来,她本可以高高兴兴地答应,满怀欢喜期待接下来的岁月。而不是像她这样,还没有享受幸福,就已经看到了最终的结局。

牧笳备受煎熬,理智告诉她,她应该趁机告诉慕策她不是真正的言瑶,以此换取宽大处理;而情感疯狂尖叫着告诉她不要,慕策已经对真言瑶产生好感了,如果她坦白,她从现在开始就会失去一切。

她努力了一千年,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没有一刻敢疏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牧笳很久没有说话,在这种情景下,不说话就是表态。慕策心渐渐冷下去,笑意也收敛了。两人僵持,正在慕策打算问什么的时候,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陛下,太后有请。”

慕策顺势起身,他被气得不轻,正好出去冷静一下。慕策转身大步走了,他没有叫牧笳,牧笳也没有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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