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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入夜, 皇宫里上了灯,檐下的宫灯一盏一盏地绵延开去,投下微微的光晕, 其实并不怎么明亮,远远看着, 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那黑黢黢的夜色宛如巨兽张大了的口, 令人看一眼便觉得心慌。

御书房。

景明帝正在与几位大臣议事, 一名宫人自门外进来,轻手轻脚, 没发出一丝声音, 像某种潜行的动物,恭敬而小心地禀道:“皇上, 太子殿下求见。”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帝王, 景明帝却没有半点反应, 只是继续道:“再说兰川前不久决堤一事,受灾的百姓皆需安置,着蓟州和涌阳各自调送米粮,至于数量多少,由户部去斟酌商量……”

如此又议了大半个时辰, 直至夜深, 众臣方才告退,出了御书房,便看见那不远处的廊下立着一行人,打头那个身形挺拔颀长, 穿着深色的衣袍, 十分抢眼。

一个官员道:“丞相, 那是太子殿下。”

也有人惊讶道:“太子殿下的腿已经伤好了?”

说话间,众人已到了太子的近前,赵丞相领着官员们纷纷向其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萧晏抬了抬手,微微笑道:“诸位大人辛苦了。”

“殿下言重了。”

又寒暄几句,赵丞相见他站了这么久,景明帝甚至没让人请他去偏殿坐一坐,不免心有不忍,道:“殿下腿伤得以痊愈,实乃社稷之福,还请千万要保重贵体才是。”

“多谢丞相关心。”

官员们纷纷告辞,往外走去,等走出十几步之遥,那御书房的大门才终于又开了,一个太监从里面一路小跑出来,低声和萧晏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躬着身子引他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太子殿下如今腿伤已愈,皇上还不打算让他参议朝事么?”

“圣心难测。”

“说起来,某方才见太子殿下时,还真有些惊讶……”

一个官员笑道:“不止苏大人,下官也是,平日里鲜少见到太子殿下,今日猛一看,他和皇上长得太像了,远远瞧着,还以为认错了人。”

“某记得当初皇上说过,太子殿下肖似大皇子。”

“说起来,大皇子着实是可惜了。”

不知是谁感叹似地说了这么一句,空气骤然就安静了,没有人接话,说话的人连忙道:“是在下失言了,诸位见谅。”

也有人帮着他打圆场,三两句话就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继续议论起方才的国事来,气氛一派祥和,那说错话的官员才暗暗松了一大口气,提起衣袖又擦了擦额角的汗意。

萧晏跟着宫人入了御书房面圣,殿内摆着几座黄铜仙鹤衔烛灯台,映照得满殿通明,景明帝正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折子翻看。

“儿臣拜见父皇。”

听到这一声,他才抬起头来,摆了摆手,示意萧晏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这么晚进宫,有什么事情?”

语气不冷不热,和他方才与臣子商议国事相比,没有任何区别,萧晏恭谨地垂着头,道:“儿臣听说,父皇给黎枝枝赐了封号。”

“看来你这腿伤一好,消息也灵通了许多,”景明帝一边翻折子,一边道:“怎么?朕赐的封号,你有异议?”

萧晏心中一紧,解释道:“儿臣是正巧在公主府,听姑姑说起的,父皇赐字,不敢有异议。”

闻言,景明帝抬起眼看他,把折子往御案上一放,淡声问道:“那你这一趟是做什么来了?专程给朕请安?时间未免晚了一些,明日记得赶个早。”

萧晏的目光落在御案一侧的黄杨木书架上,那里挂着一幅寒雀窥梅图,他忽然道:“父皇觉得黎枝枝此人如何?”

“你是第二个这么问朕的了,”景明帝微微皱起眉,道:“第一个问的人是长公主,她向朕讨了一个郡主封号,你如今又来问,是也想为她讨一点什么?”

“儿臣并无此意。”

萧晏十分恭敬地答道:“儿臣只是有些担心……父皇不喜欢她。”

景明帝的眉头皱得更紧:“朕喜不喜欢她,是朕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朕不喜欢她?”

“父皇若喜欢她,”萧晏抬起头,语气很平静地道:“又岂会赐昭华二字?”

景明帝捏着奏折的手收紧了,他盯着自己的儿子,目光锐利,沉声道:“才说不敢有异议,现在又来质问起朕来了,你倒是很有胆子!”

“儿臣不敢。”

殿内安静下来,只有灯烛静静地燃烧着,气氛紧绷,甚至有一触即发的意味,宫人们俱是垂首敛目,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整个大殿针落可闻。

“朕听说,他死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景明帝忽然开口,道:“你亲眼看见他写下的那一首诗。”

“……是。”

“十年书剑,此意青天,垂死仍衔报君恩,”景明帝念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没再继续念下去,他微微阖上双目,才道:“你猜的倒是不错,昭华二字确实是出自这一首诗。”

萧晏看着他,袖中的手渐渐握紧,薄唇微抿,却听景明帝又道:“不过朕并非不喜欢黎枝枝,给她赐字,不过是因为她与暄儿有些相似,有才而性缓,再看看你,只猜中了一点边角,便急匆匆前来质询,你未免也太多疑了些。”

萧晏一时间竟不能反驳,只好跪了下去:“儿臣知错,请父皇恕罪。”

景明帝淡漠地看着他,把手里的折子扔到一边,不冷不热道:“也不是第一回 了,这黎枝枝是给你下了什么蛊,一遇着和她有关的事情,你就跟火烧了屁股似的,轮车不用坐了,腿也不瘸了,连夜赶着入宫觐见,给朕请安都没见你这么勤快过。”

萧晏垂首解释道:“儿臣的腿伤确实是今日才好全的,不敢欺瞒父皇。”

“朕不关心,”景明帝接过宫人递来的热茶,语气淡淡道:“哪怕这腿断上一辈子,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做不了这太子,自有别人能做,朕不会觉得惋惜,左右朕换了三任太子,不差你这一个。”

这话端的冷酷漠然,萧晏心中一紧,他忽然抬起头,直视上方的帝王,道:“儿臣心中有一事不明,想向父皇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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