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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便要往外走,慕明棠喊了他一句,回头匆匆问张太医:“那他需要喝什么药呢?”

“最好不喝药。”张太医说,“是药三分毒,王爷并非生病,而是身体无法负荷自身力量。若能保证不再狂躁,慢慢将身体养壮,就好了。”

慕明棠明白了,而这时谢玄辰已经要走出去了。慕明棠只能急匆匆和张太医道谢,提裙子去追他。

至于那些金子,自然是当做“诊金”,留下了。

谢玄辰停在门外,慕明棠很轻松就追上了他。慕明棠自然而然地扶上他的手臂,问:“你怎么来了?”

此时两人已经走入黑洞洞的竹林,两边只有萧萧的风声,仿佛与世隔绝。

谢玄辰说:“夫人深夜跳窗而去,我追出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慕明棠本来很认真地询问,听到他这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别闹,我问你真的呢。”

“我说的就是真的。”

慕明棠叹了口气,不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好奇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出门开始。”

慕明棠不可置信地看他,深夜中看不清他的长相,可是身边人的情绪再平静不过,并不像是信口胡说。慕明棠讶然:“竟然从我一出门就被人跟上了……我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谢玄辰没有应话,显然觉得理所应当。慕明棠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她一直觉得谢玄辰身体弱,需要她照顾,原来事实上,谢玄辰已经可以单手解决好几个她了吗

慕明棠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扶着谢玄辰。

谢玄辰走了一会,发现慕明棠许久没说话。他奇怪地看了一眼,问:“怎么了?”

“没事。”慕明棠摇头,“就是发现,我可能还是不认识你。每次在我觉得我靠近你了的时候,事实就会告诉我,我其实并不了解你。”

谢玄辰轻笑了一声,道:“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了,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完全了解另一人,有时候连自己也不行。”

“那你呢?”

“我?”谢玄辰说,“不知道,大概吧。”

慕明棠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大概陷入了一个误区。她第一眼看到谢玄辰的时候私以为他像个小白脸,虽然后面得知并非如此,可是不得不说,先入为主的影响太大了,小白脸这个称呼,就大大误导了慕明棠。

谢玄辰一出生就在权贵之家,历经三个朝代,五个帝王,却一直站在权势巅峰,得到周武帝、谢毅两个开国皇帝重用。如果不是他突然生病,恐怕现在,朝中都全是岐阳王的拥趸。

谢瑞从末流登临帝位,抛去恩怨功过,须得承认这也是个能人。可是这样一个人,却深深忌惮着侄儿谢玄辰,连谢玄辰生病了都没法安眠。

如果只是一介武夫,怎么会让谢瑞忌惮成这个模样。

相比之下,慕明棠才是真正的老实人。恐怕她在谢玄辰眼里,就和一碗水一样,一眼就可以看清了吧。

慕明棠越想越悲愤,她甚至连谢玄辰的真实身体状况都不知道。她一直觉得谢玄辰身体弱得经不得风,可完全没有想到,谢玄辰可以轻轻松松跟踪她一路,要不是主动现身,她能从头被蒙到尾。

谢玄辰便是个木头做的,现在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你怎么了?”

“没事,不过就是有点生气罢了。”

“生气?”谢玄辰完全摸不着头脑,“你气什么?”

慕明棠挑了下眉,抬头去看谢玄辰:“你不知道?”

夜色中谢玄辰的脸白净纤细,极其无辜地摇了摇头。

慕明棠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过了一会,她自己想通了:“算了,过日子最重要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原谅你了。”

谢玄辰越发迷惑,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怎么了?”

慕明棠哼了一声,道:“你骗别人我管不着,但是你敢骗我你就完了!反正我有钱有人,大不了改嫁。”

“呵。”谢玄辰笑了一声,声音飘荡在风中,又轻又冷,“我活着一日,恐怕夫人的愿望就要耽搁一日。”

“那你可千万要活得久。”慕明棠想都不想,接道,“太医的诊断实在比我预料的好了很多,连药都不需要费心。以后那些乱七八糟的补药,我就全拿去浇花了。”

谢玄辰没料到她这样自然地接上这一句,神情不由一怔,连接下来的话也没有跟上。谢玄辰顿了一会,说:“他毕竟是在太医局混了一辈子的,即便良心未泯,含混说话的习惯也改不了。无论得了什么病,在这些太医嘴里,只要静养就能好。他那样说,其实只是为了宽你的心。”

“那又如何。”慕明棠说,“只要他的诊断没错就足够了。他说了你无需借助药力,最好自然而然把身体养胖。我也觉得你该吃胖些,现在太瘦了,比我的腰都细。”

竹林渐渐到头,已经能看到外面的灯光了。无需辨认方位,慕明棠一眼就能认出来,那里是玉麟堂。

她每日亲手将玉麟堂的灯火点燃,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些灯光。慕明棠露出笑,摇了摇谢玄辰的胳膊,伸手指向前方:“你看,我们到家了。”

谢玄辰也停住脚步,朝前望去。下人都已经睡了,玉麟堂只留了寥寥几盏照明灯,在夜色中蒙蒙地亮着光,宛如路引。

谢玄辰忽然问:“如果我再次犯病呢?”

这就是谢玄辰心中不可触及的隐疾,他前半生一身傲骨,连见了金銮殿都不曾低头。可是事实偏偏将他的傲骨一寸寸打碎,让他屠戮亲友,让他身败名裂,让他连自己的行动都无法控制。

太医说了那么多,其实真正的意思只有一句,不犯病,尚有一线生机,若是再次犯病,就活该丧命了。

偏偏这是谢玄辰心里最隐秘的痛,他答应了慕明棠活下去,他也想试图去承担两个人的未来。其他一切他都可以尝试,唯独这一件,他不敢承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狂,不知道何时何地会突然失控,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失去理智时,失手伤了慕明棠。

以他的力气,他略微有些控制不住,便是杀手。

谢玄辰甚至自己也怀疑过,或许,是他天生带着疯病?就如他生来力大无穷一般,他也生来带着疯子、杀人狂的血脉。

“车到山前必有路。”慕明棠的语气依然自信又乐观,一如之前许多次那样,说,“你并非生来如此,是突然爆发,说明肯定有转机。就算真的是生来如此又何妨,人与禽兽的差别,便在于可以控制自身。我们慢慢找,总能找到办法。”

“你如此自信?”

“不是我自信。”慕明棠看着他,眼神晶亮,“是我信任你。”

她的眼睛太明亮了,谢玄辰一时竟不敢看,有些仓皇地错开眼睛。慕明棠顺顺着他的动作往天上看,忽然伸手指着天上星辰:“看,星星。”

今夜无月,却有满天星辰。

谢玄辰也仰头,看向夜空。天幕黑不可测,繁星如水晶,洒落苍穹。慕明棠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原来,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这是千字文第一句,也是谢玄辰的名字由来。慕明棠五岁时,被父母强行塞进学堂启蒙。当时她年幼嗜睡,摇摇晃晃背这一句时,并没有想到,这是她未来夫婿的名字。

谢玄辰觉得好笑,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懂得什么?可是谢玄辰最后什么也没说,与慕明棠并肩站着,一起看浩渺星辰。

过了一会,慕明棠拽了拽他的袖子,说:“起风了,我们回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