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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御史对秦太师的敬仰更在颜相之上,既然秦太师这样说,他略做权衡,颌首,“那不妨一试。只是臣以为,颜相顾虑亦在情理,镇北关以守关为要,切不可冒进。”

秦太师道,“正是。”

方御史这样的刚直之人都投了赞成票,剩下的徐尚书只做自己职司之内的表态,“军务非臣所擅,将领升迁以军功为准。臣会亲自盯紧镇北诸将战功的。”

荣晟帝,“此乃卿份内之事。”

“太傅大人,您的意思呢?”齐康最后问向史太傅。

史太傅道,“既然大家都同意,镇北关那边让守将小心些也就是了。”J

齐康轻松的掌握着御前会议的节奏,他挑衅挑的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问颜相,“我们大家的意见,颜相都听到了。现在,颜相的意见呢?”

颜相岿然不动,对着荣晟帝躬身一礼,“请陛下允臣辞官。”

大家没料到颜相激烈至此,史太傅更是直接失声劝道,“颜相,不至于此!”

方御史也说,“这也不过是政见不同,有我等小心看着,太师更是老成谋国之人,想来镇北关无甚大碍。”

颜相谢过同僚关怀,他正色望向荣晟帝,目光平静到好像刚刚说要辞去首辅之位的人并不是他。颜相道,“首辅是执行陛下政令主张的人,是上辅佐天子,下顺遂万物,外镇抚四夷,内亲附百姓,使各官员各得其所各得其位之官。首辅是陛下的腹心中的腹心,故,首辅必要与陛下心神合一,君臣同心,才能完成陛下的志向。

如今臣反对陛下对朝政的主张,与陛下有不可调和的分歧。臣是个极端固执之人,不认同的事是不论如何也做不好的。

正是为陛下为朝政着想,臣才要主动辞去官位。”

颜相是个绝不会失态的人,哪怕要辞去相位,哪怕反对荣晟帝的政令主张,他也不会做出激烈的反对。他是一个如此温和并富有古君子风度之人,甚至令荣晟帝情不自禁的生出一些不舍之心。

齐康赞同,“陛下就成全颜相苦心,用首辅之位向天下表明陛下泰山一般不可撼动的意志吧!”

既然御前议事,荣晟帝想来早有决断,可他此时愈发踟蹰,齐康笑道,“陛下真是太心软了。陛下,臣子只有合用不合用的分别,即便贤如颜相,不合用的时候也请您毫不犹豫的做出舍弃吧。因为一个不合用的人,只会耽搁朝政,贻误百姓。陛下若不舍,不妨赏颜相些黄金田地,令他在民间做个富家翁,静静欣赏陛下执政的盛世,然后下半辈子都在后悔中度过吧。

竟然错过陛下这样的贤明君主。即便是颜相也会后悔吧?

臣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一日呢。”

大家对于齐康竟然在御前说出如此贱言简直目瞪口呆,这什么“黄金田地”“富家翁”“下半辈子在后悔中度过”“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一日”,也太直接了吧!

秦太师却是不想看到心爱弟子离开朝堂,冷瞥齐康一眼,“齐尚书的话格外多啊。”

“陛下面前,臣畅所欲言。”齐康点破秦太师的私心,“太师您不会认为一个与内阁意见相背的人还可以统驭内阁吧?即便颜相与您私交甚笃,眼下政务,还请您公私分明着些,方不负陛下倚重。”

“你还真是见谁咬谁啊。”

“那也不是。其实像太师您这样的新贵,下官是有点不屑的。”齐康半分不让,硬杠秦太师,“陛下跟前,太师注意体面吧。陛下,您的决断呢?”

荣晟帝恢复平静,“太尉之事就按商议的拟旨。颜相于朝有功,不准辞官,朕还需要你的辅佐。”J

颜相默然无语。

齐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总算有那么一点帝王的意思了。当面就让主政多年的首辅辞官就太不入流了,起码得有个三辞三留才能应允啊。

不过,几十年的帝王只有这点手段么?

真是一如继往的让人失望。

御前会议结束后,内阁退下。

一直在听政的大殿下留了颜相单独说话,齐康大摇大摆率先离开被史太傅唤住,史太傅平时也很看不惯齐康,此时更是问,“齐尚书,你什么意思?你是要逼颜相辞官么?”

方御史等人也都停了下来,纷纷看向齐尚书。

齐康无所谓,“是啊。”

史太傅登时气的不轻,“我们同朝多年,颜相平时待你不薄,你怎能做这种事?!”

“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工部我在礼部,我难道不能赞成颜相辞官?”齐康一阵笑,“我早想把他撵出内阁了,你们难道不知?太迟钝了吧?”

史太傅真给这无耻小人气死,“以往当你是玩笑,以往你还说想做首辅,难道也是真的?”

齐康大惊,“当然是真的了。难道我还说谎啊?不把他撵出内阁,首辅怎么能空出来呢?首辅不空出来,我如何做首辅呢?眼下有这样的好机会,难道我会错过?”

本朝立国以来,第一次有内阁大员将想做首辅的话说的这样冠冕堂皇,令人不耻。史太傅气的眼前一黑,身子一晃,若非方御史及时撑他一把,真能被齐康气晕。史太傅浑身颤抖,指着齐康大骂,“你这无耻小人,你就为这等私心便要逼退颜相。你自家照照镜子,你配么?!”

“我每天照镜子,自问容颜在诸位之上。”齐康潦草的一抱拳,“走啦。诸位,不必相送。”

“你这混账!”史太傅气的头昏脑胀,理智全无,扑过去就要给齐康一拳。齐康是有武功在身的,灵巧避过,笑着离开。

方御史抱住史太傅,劝他,“太傅大人何必与这等小人生气,不值当的。”

余者皆同仇敌忾,“就是,太傅您消消气。不然倒趁了齐尚书的意。”

其实,对于调郑镇北任太尉之事,大家心里都有些没底。

甚至,都觉着这事办的有些急了。

可郑家掌权太久也是事实,陛下不愿再受郑家钳制,给个更体面更尊贵的位置令郑镇北荣养,也不算委屈郑家。

方御史回到御史台,鲜见的将尚在帝都的程右都叫进室内,与程右都说到调任郑镇北为太尉之事,他想听听程右都的意见。J

“原我想此事也不甚要紧,郑家嫡系都在帝都,陛下一句话的事,郑家纵有不愿,也要遵皇命的。”方御史浓眉深拧,“颜相从未这样激烈的反对过朝务,他最是个细密周全之人,他的意见也值得认真商榷。”

阳光从菱窗透入,方御史逆着光,正可看清程蔷在听到颜相反对时睫毛忽然震颤了一下,看来,他与程右都的感觉是一样的。

程蔷道,“大人所想是对的。如果这件事颜相强烈反对,那就应该慎之又慎的对待。据我所知,颜相的判断从未出过错。而且,颜相曾历任边郡长官,这其中包括嘉平关与辽北,他对战事的判断是值得认真对待的。

如果他要用辞官来反对,那就危险了。”

“陛下并未允颜相辞官之请。”

“他是一定会辞去首辅之位的。”程蔷与颜相既是同科亦是同僚,相交多年,对颜相的了解不在方御史之下。

程蔷面上浮现罕见的担忧之色,方御史虽刚一起声讨过齐康,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齐康意见的格外看重,“齐康也是为数不多有战功的文官,他对颜相的辞任简直欢天喜地,气死个人。”

这样的朝之大事,两人竟做出相反的判断?

室内静寂下来,只有窗外春风缓缓流动的声音。

“颜相是不会背弃身为首辅的责任的。齐康不同,齐康希望看到朝廷出错。”程蔷说出自己的推论。

方御史大惊失色,“他怎么能?!”这话戛然而止,方御史接着又说一句,“他怎么敢!”

程蔷静静的看向方御史,他们彼此都明白,这种事齐康完全做得出来。因为齐康先时效忠的人是太后,齐康与陛下并无多少君臣情分,相对的,他与公主师生情笃,世所共知。

朝廷不出错,齐康就无法推公主上位。

只有朝廷生出大乱,齐康才有可能寻觅到这样的机会。

像是一双无形之手推开迷雾中的深门,方御史豁然开朗,他全都明白了!

齐康的判断与颜相是一致的,他二人均认为杨晖不足以掌控镇北关。不同的是,颜相出于公心,宁可辞官也要反对到底。

而齐康,他要推波助澜,他要陛下筑下大错,以此在朝廷为公主打开执政的局面。

今日对陛下的附和并非出自对陛下的赞同或者忠心或者讨好,自始至终,齐康要效忠的都不是陛下。

方御史头痛欲裂,甚至连怒吼的力气都失去了,喃喃道,“这个混账东西!”

程蔷道,“大人与秦太师交好,将您的推论告知秦太师就是了。”

方御史摇头,“公主为人,我还是了解的,绝非齐康那样的逆贼。老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对女子略有些偏见。如今太后故去未久,公主病了一个多月,刚好些。何况公主与陛下父女情深,彼此从无嫌隙。我岂能去说这样的话。”

方御史恶狠狠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齐康这样的奸臣生吞活剥,他磨着后槽牙,“只要公主不受小人蛊惑,饶他千条奸计,也休想让公主上当。”

程蔷的薄唇掠过一缕微不可察的笑影,“齐康那条狐狸可是极难对付的。我不能在帝都久留,大人小心些。”

“接下来去哪里?”

“江南。”程蔷不爱理会帝都的争权夺利,他只对本职干劲满满,“难得陛下终于能约束郑家的力量,这些年万寿宫有意无意下,郑氏子弟遍布大江南北。江南是朝廷税赋重地,郑家已是国朝第一勋贵,他们也该收敛一二了。”

这也是郑太后为人诟病之处,对娘家过于倚仗。

当初郑太后任了许多郑氏子弟到江南为官,方御史因此大怒,节制勋贵是有必要的。此事交给程蔷再合适不过,方御史道,“那江南就交给你了。”

“必不负大人所托。”

程蔷离开帝都前去见了荣晟帝,不论荣晟帝还是秦太师都对他殷殷叮嘱,信赖有加。秦太师对程蔷极是欣赏,待程蔷退下后犹对荣晟帝道,“真乃朝之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