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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闲话了几句,陆徜就把茶水倒来,曾氏看着简明舒偷眼瞧陆徜,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孩子的心思,她如何看不出来?只是陆徜虽小事上对她言听计从,但在大事上却从不愚孝。

他的终生之事,她这当母亲的做不了主。

“陆哥哥桂榜得名,可喜可贺,只不知名次如何?”和曾氏拉了半天家常,简明舒才将话题引到陆徜身上。

“阿徜,你中榜了?”曾氏此时方记起今日出榜。

陆徜把手里一小盘剥好壳的栗子摆到桌上,看了曾氏一眼——这可能不是他亲娘,简明舒才是她闺女。

“中了,解元。”

“解元?解元是第几名?”曾氏一时未能反应,疑惑地看向简明舒。

“解元是……桂榜头名……”简明舒有点晕有点飘,瞧陆徜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让她也跟着错觉这不是什么大事,及至出口后她才突然回神,从椅子上站起,“陆哥哥中解元了!”

桌子上的栗仁差点被她撞翻,陆徜用力按稳桌子——瞧她这样子,活像是她中了解元。

“头头头……名?”曾氏结巴了,也跟着站起,“我得去上炷香!阿徜,你陪明舒坐会。”

曾氏说走就走,把陆徜和简明舒留在屋里。

陆徜不语,分明是大喜的事,气氛却又冷凝下来。

沉默片刻,简明舒才道“会试在来年三月,现下已经仲秋,时间所余无几,你准备几时赴京?年前还是年后?”

“我会在年前启程,开春雨雪多,路不好走。”陆徜把那盘栗仁往她面前一推,“吃栗子吧。”

“也对,早点动身早点安心,盘缠可够?”简明舒便拣了颗——栗子粉糯香甜,是他亲手剥的,内皮剥得干净。

“这些年攒了些,再加上州府补贴的车马费,尽够。”陆徜回道。

“此去汴京路途遥远,又逢岁末寒冬,你可得多备些厚衣裳,应急药也得备上,免得路上病了无处投医。曾姨我会代为照看,你就放心吧。”简明舒替他筹谋起来,忽又想到一事,只道,“不对呀,你既中解元,按往年惯例,州府要送你们赴京,你何需自行上路?”

“因为我打算带我娘一起进京,早些过去早些安顿。”

只这一句话,就叫简明舒的手顿在半空,指尖拈的栗仁落回盘中。

“带曾姨一起?”她重复了一句,“你不打算再回江宁?”

“不回来了。”陆徜静道,“我适才要同你说的,便是此事。”

简明舒低头看着那碟被他剥干净的栗子,不语。

“得简家照拂这么多年,陆某无以为报,在此先行谢过,他日若有机会,此恩必还。”他说话间站起,冲她拱手作揖,一拜到底。

虽说他有书院的差事,但所得银钱也只勉强度日而已。曾氏病重时请医延药的诊金药钱不是小数,都是从简家借的,虽然这么多年皆已还上,但借钱的人情还在,更别提当初明舒母亲在世之时对他家的诸多帮助,再加上后来简老爷为了培养贵婿,捐资明德学院培养学子,里头就有他陆徜。

甭管简老爷有何企图,陆徜受简家之恩却是事实。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也愿还此恩,

只是恩义归恩义,若以终生大事偿还,他不愿。

“陆徜,你我之间,已经生分得只剩恩情了吗?”简明舒缓缓抬头,墨黑的瞳眸仍旧明亮,“还是在你眼中,我与我阿爹一样,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只想替自己寻个贵婿,才对你百般示好?”

这时便换陆徜垂头——简明舒目光清透,似镜子般照出他。

“我没这么想,你莫多心。”

“是吗?”简明舒笑笑,“陆徜,我们认识十年了,你心里怎么想的,难道我真不知?我承认这些年我阿爹确有攀权附贵之心,你怕他挟恩图报,不愿被人利用也是人之常情,可我们是打小相识的情分,你也不信我,处处疏远,避我如蛇蝎。”

“我没有。”陆徜抬头,沉沉望她,“男女六岁不同席,何况你已及笄,我们本就该避嫌。”

“那我问你……”简明舒与他对望,目光毫无避闪,“撇开从前种种,若我不是简家女儿,你可愿意娶我?”

既然说开,那就说个清楚。

“你是金娇玉养的女儿,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陆某都配不上你,亦无心高攀。”陆徜想也未想就开了口。

“我懂了。”简明舒面容未改,只用力攥攥襟口,方捧起桌上那杯他刚刚沏来的茶,敬道,“君有远志,妾无留意,以茶代酒敬君,此别再不逢,祝君余岁如竹,节节高升,年年顺遂。”

语毕,她将那茶一饮而空。

陆徜蹙了眉,刚想说话,屋外传来敲锣打鼓的喧哗声响,他推门一看,却是刚才在县衙榜前自己跑得太快,以致县衙的人来不及给他道喜,如今和百姓一起簇拥到他家道贺。

他瞧了两眼,转头再寻简明舒。

身后陋室空无一人,只余桌上冰冷茶杯。

简明舒已绕到屋后离开。

十年光阴,江宁仍旧不是他的故乡,而她,也只是他的过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