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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里堆满用油布盖着的杂物,一撂撂叠得老高,这儿没有挂灯,只有厢房内的烛火透过窗纱洒下朦胧的光芒,外面的喧嚣被衬出几分不真实来。

明舒追进后巷徘徊了几步,只狐疑那人的去向,忽然背后发出窸窣声音,她心头一凛,猛地转身,却见那丫鬟自两撂杂物缝隙间走出,冷冷道了声:“陆娘子在找我?”

她已然抬头,露出张没有表情的清秀脸庞。

不是唐离又是何人?

难怪找了半天没有发现人,原是她又换回了女装。

“果然是你!”明舒退后两步,警惕道,“设局利用我送林婉儿进卢府的人是你吧?借三殿下之手促成这次的普渡会也是你的安排吧?你究竟意欲何为?”

“你既然能找到这里,不是应该心中有数,何必还要问我?”唐离的声音在黑暗中冰凉而阴深。

“你替豫王办事,要谋害三殿下?”明舒试探问道。

她声音刚落,就见唐离笑开,露出几颗森白的齿,道:“枉我将你视作劲敌,还道你有什么真本事,原来也与普通世人一般见识,怪没新意的。这世间还没人有资格让我替他卖命,豫王又算得了什么。”

她的笑容与言语间都透着自负的得意,高高在上的模样着实叫人不愉快。

明舒道:“哦?这么说你不是为了帮豫王争位?”

“在我眼中,哪怕天潢贵胄也不过是与张松、谢熙之流一样的庸人,有所求者必可控,我借来用用而已。”唐离嗤笑道,说完忽又宛如对闺中密友般嗔道,“这都怪你,当初在松灵书院若非你们兄妹横插一脚,如今我就不是跟着豫王了,也没今日这许多事了。”

“所以……”明舒倒抽口气,“松灵书院果然是你诱导张松杀杨子书,而你本欲借此案大展拳脚,找出真凶得三殿下青睐?”

然后凭着本事成为三皇子的幕僚,堂堂正正离开书院,而不是一个被逐出书院的罪臣之后。

如果这个故事换个方向发展,会与现在全然不同。

唐离笑笑:“可惜了……一场筹谋却成全了你们。”她只能另寻办法,靠着美色通过谢熙接近了豫王。

说着她望了望天空,又看向明舒:“怎么?你想在这里与我叙旧?”

明舒眯了眯眸:“有何不可?我想看看你在等什么。”她不能走,不能放任唐离一个人在这里,否则也不知道唐离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唐离似乎叹口气:“你还有心思与我夹缠?不去看看你的阿兄?要知道今日三殿下登禅台的提议,可是你阿兄提出来的。若是三殿下在禅台上出事,你阿兄要背负的罪名你可清楚,连同你们的母亲在内……恐怕都难逃一劫。”

明舒心中剧震:“不可能,我阿兄为何要遂你的愿让三殿下登禅台?”

“我说了,有所求者必可控。谁让周秀清在我手里,而陆徜又只剩下这一个证人。他为了你,可是豁出了身家性命,你真的不去救他?按计划,三殿下在禅台上的最后一步,可是致命的,你现在赶过去,或许还来得及阻止。”

她从豫王处得知三皇子受皇命彻查江宁简家劫案,心生疑惑,便劝说豫王派人前往江宁,上演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不仅查到明舒身份,还在半途从陆徜手里劫走了周秀清,加以利用,威胁陆徜。

明舒面色顿白,惊惧地看了唐离两眼,飞快转身。唐离唇畔那抹得意的笑越绽越开,却没想明舒只跑出了两步就又停下转身。

“你当我阿兄是傻子吗?”明舒脸上的惊惧全失,换上嘲弄的笑。

纵然心脏跳得像要撕开胸膛,她在此时也必需冷静。不是不担心陆徜,不是不想马上飞到陆徜身边,但是现在不行。她得相信陆徜——从前几天他要求她一起演戏开始,陆徜应该自有安排,只不过没能想到,他们的敌手竟是同一人而已。

就算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她此时也必须相信陆徜。

这回轮到唐离的笑容微滞。

“你这一箭双雕的计策使得不错呀。设计三殿下登禅台既满足了豫王的要求,又能令工部尚书卢则刚成为替罪羔羊,一报你苏家私仇。什么东宫争战,不过是你用来掩盖私心的烟幕罢了。豫王以为自己找了把刀,没想到却被刀利用了去。”

唐离一介孤女,想要完成这么大的布局,只能借势借力。设计三皇子,不过是她取信豫王的手段而已,否则豫王又凭何任她调用人力物力去完成这场计划?

“你知道如此清楚,那还站在这里同我废话?”唐离冷笑道,并不反驳明舒的猜忖。

“可你不是说我与世人一般见识,毫无新意?唐离,你我对话这段时间内,你知道自己已经看了三次天吗?你在等什么?等柳婉儿?”明舒勾唇反问她,现出几分咄咄逼人之势,半点没给唐离留余地逼问道,“‘柳婉儿’是豫王借你的人,装作柳家那病故的女儿回到城中。为了坐实她是卢三娘这个身份,她家里那把火,不是出于意外吧?蔡氏也不是因为害怕别人知道柳婉儿就是卢三娘登门的,因为不管是真的柳婉儿还是假的柳婉儿,都不是卢家真正的卢三娘!你们挑中柳婉儿,只是因为她的身份最好造假。蔡氏是被你们引诱上门,而后故意纵火谋杀的……我可有猜错?”

唐离面上笑容渐笑,冷冷看着明舒,一语不发。

“现在这位柳婉儿应该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吧?她只是听你吩咐行事,在放生池畔负责组织百姓放孔明灯祈福……今夜刮西北风,这批孔明灯会被吹向这里吧,若是不慎落下一两盏到禅房四周引发大火……”

明舒越说越冷,也越说越心惊,这只是她的猜测罢,但看着唐离逐渐沉冷的面色,她想她猜得应该八、九不离十。

孔明灯要么被人动了手脚,飘到附近就会坠落,即便不坠落,人为制造孔明灯失火的假相也非常容易。

“陆娘子的想像力着实丰富,我是很佩服的。禅房内外都有人,如果真的失火第一时间就能发现,难道他们会在房中坐以待毙?”唐离倏尔又扬起笑来,一边反驳一边靠近明舒。

明舒抬头看了看这幢两层的厢房……窗纱上没有投出人影,里面亦无声响传出。

“如果他们被人下了药无法动弹呢?”明舒道。

唐离不作声,只忽然向她扑去,双手成爪勒向她脖间。

黑暗中寒光闪过,衣料与皮肉被划破的声音响起,唐离闷哼一声,抱臂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明舒手中握着的锋锐匕首。

唐离已是图穷匕现,被她逼得动手。所幸明舒早有防备,手中是陆徜所赠的匕首,她努力不让自己的手发抖,将匕首对准唐离。

“别靠过来。”明舒强自镇定,一边用余光朝外扫去。

禅房内没有声音,两侧长廊也无人经过,外头又吵,她就算大声呼救恐怕也没人听到。

“唐离,你父亲所犯罪行证据确凿无可抵赖,没有人欠他什么!如果你对此有疑问也该想法替他沉冤洗刷你苏家冤屈,而非疯狂报复。在这禅房之中,又有哪一个是害你父亲之人?且不说与你苏家沾边的那几府,余下的逾七成,可是完全无辜之人,你竟然丧心命狂到要他们一起陪葬?”

唐离脸上的寒意只维持了片刻,便发出阵尖锐的笑声。

“无辜?那又如何?难道当年我不无辜?我母亲不无辜?我的兄弟姊妹不无辜?我苏家上下十几口人不无辜?我父亲清官半生,却不够诊金替我祖母医病,我阿弟病重,他贪那百两救命银子,叫人拿住痛脚,不得不替他人违心卖命,到头落得抄家流放的下场,想保的家人一个也没保住!男女皆被发卖,为奴为婢为娼!而踩着我父亲往上爬的人,却享尽荣华富贵!凭什么?我要他们试试家破人亡的滋味,那才痛快!我知道里面有人无辜,那又有如何?无辜之人无力就是蝼蚁,死不足惜,你别同我谈什么天道仁义,我不相信!”

她边说边往后退去。

“无所谓了……”唐离松开抱臂的手,任由鲜血浸透衣袖,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吹亮。

火光照出她脸上疯色,许是猜到自己再等不到柳婉儿的孔明灯,她眸中寒光被疯狂取代。

“你要做什么?”明舒瞧她这不管不顾的模样,也不敢上前,任由她退到后巷的尽头。

唐离又笑笑,伸手扯下靠墙而放的一撂杂物的油布。

油布之下是垒好的棉絮,棉絮上压着几个瓷瓮,她趁着明舒未反应之际,猛地砸碎。

火油味冲入明舒鼻中,她刹那间明白过来。

这后巷内存放的,是唐离让柳婉儿以煮粥与放孔明灯为由提前运进来的棉絮、干草、柴禾并灯油之类的燃料,是她设下的后手。

如果孔明灯之计失败,便可人为纵火。

她不允许自己的复仇,有任何闪失。

“不要!”明舒惊叫道。

火油已经泼在棉絮之上,旁边又都是干草等易燃物,禅房内又多是经幡、纱幔等物,火势若起一发不可收拾,救都来不及。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拐角处却突然窜出一道黑影,猛得扑向唐离。明舒冲到一半被这变故吓住脚步,眼睛只盯着那火折子,生恐火折子落到棉絮上。

黑影不知是何人,只看得出是男人身形,他紧紧攥住唐离之手,唐离疯狂挣扎扭动着,只闻一声破肉之响,一柄刀由腹向背,贯穿两人。

唐离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身后的人。

“阿璃,你很累了,我陪你一起好好睡个觉吧。”

谢熙的声音响起。

火折子被扔到远处,明舒上前一脚踩灭后,才震惊万分地看着眼前贴背而拥的两个人。

血疯狂涌出,浸湿地面。

明舒不知道谢熙是什么时候来的,料想他应该是跟着唐离而来,在旁边已偷听许久。

“谢熙……你这是……为什么?”唐离低头看看握在他手中那柄贯穿了两人的刀,“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要再管我……”

“阿璃,我不怨你利用我……若我当初再多些担当……拒绝县主的婚事……可能你也不会如此绝望……对吗?是我不好……我陪你……以后到哪里,我都陪你……”他说着气息渐渐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