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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河边小酒馆以竹作屋,临水而建,很是雅致。恰逢今日没有客人,整个小酒馆午间就只有她与陆徜,很是安静。

明舒和闻安、淑君三人来这里小聚过几次,与酒馆的老板娘已经很熟,她也不用看菜单,驾轻就熟地点好菜,要了一坛菊花酒和一壶卤梅汁,和陆徜在临水的藤席上隔着矮案面对面坐下。

“这儿的菊花酒是一绝,你定要好好尝尝,可惜我有孝在身,不能陪你饮酒了。”明舒见酒已送来,伸手接过,亲自斟与陆徜。

陆徜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倒满杯,只道:“你该不会是要灌醉我跑走吧?”

“那你喝不喝?要是怕,就别喝了。”明舒的脾气说来就来,拈起那杯酒往江里一泼,而后挑眉看他。

陆徜阻止都来不及,只好按下她的手:“我说说而已,你何必动气?我知道这几天把你拘在家里,是我不对,但是明舒,我真的别无他法……”

明舒将双耳一捂:“不说这些行吗?让我轻松一天,哪怕一个时辰也好。”

陆徜便闭嘴改口:“好,不说了。”

明舒复又替他斟满酒,给自己倒了杯卤梅汁,举盅敬他:“陆徜,这杯我以梅汁代酒敬你,谢你当日救我一命。”

语毕,她一饮而尽,不等陆徜回敬,她又倒了一杯,敬他。

“这杯,谢你不顾身家性命,拼死带我入京!”

说完,又一饮而尽,再倒。

“明舒……”陆徜蹙蹙眉,想阻止她。

“让我说完,我早就想说了。”她却举杯又道,“这杯,谢你这半年照拂,不离不弃。”

饮尽,再倒。

“这杯,谢你豁出仕途前程,为我简家报仇!”

“这杯,敬你我十年情谊……这杯,敬你我这半年兄妹之情……”

她一边说一边喝,没多久那坛梅汁已空。

陆徜赶不上她的速度,等她说完,才回了她三杯酒,也皆一饮而尽。

明舒很高兴,给他布菜:“尝尝,当日新钓的鲈鱼。”

陆徜尝了一口,鱼脍确实鲜美非常。

“陆徜,你以前是不是真不喜欢我?”明舒又给他倒了酒,坐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陆徜脸色微烫,也不知是酒意催的,还是因为她的问题,他又饮下那杯酒,才道:“我……不知道。那时一心扑在功课上,无心男女之情。”

这话是真,他只想着要挣个功名,再加上二人长大后并没太多机会接触,便从未想过钟情与否,却是不知虽然心意不明,可那十年感情,浑浑噩噩之间已经根植于心。

“不知道?哪有人连喜欢不喜欢都不知道的?还是你讨厌我?”明舒直勾勾盯着他问道,又给他斟满酒。

“没有,我从没讨厌过你,只是……不喜欢你家的作派而已。你……”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避开了简金海,“你家那时替你物色许多男儿,我只是那些人中的一个而已,谁的功名好,你就会嫁给谁,可能是张三,也许是李四,但不一定是我,对吗?”

他只是简家相中的许多人中的一个而已,明舒不是非他不可,她有很多的选择,身边不乏好男儿……

明舒诧异地睁大眼,这答案和她想得不一样。

“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拒绝我主要是因为……你嫉妒?”

这话刚落,她就见陆徜又狠狠喝了杯酒。

明舒顿时捶桌作笑:“我当真没想过这个原因!”笑得泪都要落下。

陆徜却没再回她——当时年少,见她被男儿追捧,见简家态度气势咄咄,见攀附权势成为世风,他心高气傲是有的,不愿随波逐流也是有的,不喜婚姻变成交易是真,不知她真心还是假意也有……种种缘由复杂交织,拉远了他们。

又是一杯酒递来,陆徜想也没想仰头饮尽。

忽然间,一阵昏沉袭来。

他甩了甩头,是喝醉了?

不可能,他的酒量没这么浅——他摇摇酒坛,一小坛酒才喝了不到三之其二。

明舒的声音又响起:“其实现在想想,也幸好你当日拒绝了我,若是你还在江宁,恐怕也要受这无妄之灾。”

“明舒……”他又摇摇头,觉得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心生不妙,“这酒里面……”

念头刚起,他就胡乱在腰间摸起。

“别找了,你身上没有解药。”明舒道。

她太了解他了,身上随带着解蒙汗药的香丸是陆徜的习惯,但陆徜的日常起居又是明舒在打理,她想动手脚,易如反掌。

“是你在酒里下药……”陆徜挣扎着想起来,但药效来得很快,除了头晕,他身体亦随之发软,使不上半点力气。

哗啦一声响,因为他的动作,桌上的盘盏被扫落在地,他趴在桌上勉强撑起身体盯着她。

他知道她想走,却从没想过她会用这样的办法。

“陆徜,对不起……”明舒脸上笑意已失,她跪蹲到他身边,刚才还弯弯的眼眸蓄满水雾,“你和曾姨,留在汴京要好好儿的……我会照顾我自己,你别挂念了,就当……你没救过我,没带我进京,我们从来没有重逢过……”

“明舒!”陆徜眼前景物已经模糊,他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强撑不倒,伸手死死拉住她的手腕不松,“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别走……”

明舒任他攥着自己手腕,感受着他手里渐渐松去的力道,闭了闭眼。

“对不起……”

“明舒……别走……别一个人去……我求你……求你……”陆徜用尽最后的力气留她,清冷眼眸已尽红,可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握不住……

“明……舒……”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手松落地面,人也软绵绵地趴在了桌上,再无声音。

明舒怔怔看他片刻,抹泪站起,叫来老板娘。

“这里我包了,今日就别接其他客人,让他好好睡一觉吧。入夜时烦劳你跑一趟魏府,让人把他接回去。这儿有封信,你一并转交给魏府的曾夫人。有劳了,多谢。”

她一边交代,一边结清银子,又要来一床被褥,扶陆徜躺下。

拨开他鬓边散乱的发,她替他盖好被子,戳戳他的脸,笑自己——

怎就如此死心塌地地喜欢这个人?

罢了,就此别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