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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陆长风笑着问:“还没去食堂吃饭?”

“现在去。”

苏娉在心理诊疗室,听他把去年来东城军区后发生的事缓缓道来。

“去年年中,我们去边防线执行任务。”陈焰嗓音很沉,是那种低到谷底的沉,有种难以窥见天光的麻木。

“敌军在制高点埋伏狙击手,对我们进行围点打援。”

“带我的老兵叫冯昭,五八年入伍,是兵团最优秀的狙击手。”

苏娉安静听着他说,虽然面上依旧温和,但心已经不受控制揪成一团。

她跟着上过战场,知道围点打援的残酷。

狙击手先打伤一人作为诱饵,在敌方战友支援时进行狙杀。

这种情况下,战友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就会前仆后继扑上去,而被击中的战士常常会选择自杀,不希望战友白送性命。

敌方狙击手察觉到被击倒战士的意图,子弹击穿他的手臂,让他丧失自杀能力。

而己方战士听到战友的哀嚎让自己开枪,也下不去这个手。

作为己方狙击手,眼看着敌方狙击手伤害战友却找不到敌方狙击手位置,冯昭咬牙对陈焰下了命令。

“我当诱饵,推算出敌军狙击手位置,你来狙击。”

陈焰服从了命令,在子弹击出的同时,他的战友,他的师父,轰然倒下。

听完这些,苏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战场应激障碍的触发有一点就是目睹朝夕相处的战友的死亡。

陈焰在心理诊疗室坐了四十五分钟,他从诊疗室出来时,瞥见角落里手指搭在铝饭盒上的陆长风。

两个男人目光相触,都是坦然的略微颔首,陈焰没有片刻停留,大步走出医疗站。

苏娉把陈焰的情况记录在案,要时常对他进行心理疏导。

陈焰内心是极为强大的,他并没有因为应激障碍不能摸枪,不能上战场,也没有出现幻觉。

只是出现了另外一个极端,总想去战场替战友报仇。

这也是极为让苏娉头疼的一件事。

放下钢笔,她合上笔记本,盖上笔盖,动作很缓慢,显然是在想解决问题。

陆长风走到门口,抬手轻叩。

听到声响,她下意识抬眸,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睛,心头微松。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陆长风进来,抬手把饭盒放在桌上,筷子递过去,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德发说中午没看到你去食堂,非要我送过来。”

苏娉打开饭盒,看到黄澄澄的煎蛋和脆嫩的菜心,她也笑着回:“是赵德发还是陆德发?”

陆长风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都有,都有。”

他去帮小姑娘打饭的时候,赵班长确实关心地问了一句:“沈妹妹最近是不是很忙啊?中午很少过来,晚上也没怎么看到她。”

有时是沈元白去医疗站送饭,偶尔是沈青雪和苏策,他们下了任务来食堂,一问苏娉有没有过来吃饭,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就会先去送饭。

苏娉在医疗站不仅吃到了第七兵团的饭,也吃到了第八兵团的饭。

准确来说,医疗站不属于任何兵团,直接归军区管辖,有战场应激障碍的战士都会送过来。

她吃饭的动作很慢,细嚼慢咽,不像他,一盒饭三两口解决。

想到刚才的事,她还是觉得应该跟他说一声:“陈焰刚才来医疗站了。”

陆长风没想到小姑娘会主动提这个,诧异地看着她,然后点头:“我看到他了。”

苏娉也没想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的,“最近这段时间他应该会经常来医疗站,他的情况只跟我说了,所以会由我来接诊。”

“嗯,这是你的职责。”陆长风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相反小姑娘愿意跟他解释,心里隐隐还是有点高兴的。

在没处对象的时候,对于她和陈焰以前的事,他也知道一些,在一起之后,苏娉也全然坦诚。

陆长风本来就不是一个会乱想猜忌的人,也有出于对于她的信任。

所以这件事,他并不是很在意。

苏娉吃了两口,蛋黄没吃,留在旁边。

不管是水煮蛋还是煎蛋,她都觉得蛋黄太噎了,不是很爱吃。

如果哥哥在旁边,她会提前把蛋黄分出来给哥哥,他在的时候也会把蛋黄夹到他碗里。

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只能小口小口就着水或者汤慢慢吃完。

陆长风就在桌子对面看着她吃,男人穿着笔挺的军装,眉眼间没有平时的懒散,狭长的凤眼锋芒尽露。

凌厉突起的喉结就像是冰冷的刀尖,带着禁欲的疏淡。

他这个人有太多面,正经起来太正经,不正经起来也痞里痞气,有时候甚至像个小孩跟人拌嘴,争个高低。

苏娉说不上来自己喜欢他哪一面,大概是每一面都喜欢。

有一件事陆长风想了下,还是跟她说:“还记得过完年,我们年初二到东城,年初三回部队吗?”

苏娉点头,咬着菜心:“怎么了?”

“咱哥,按理来说跟我一样,年初四或者年初五归队,他确实也没有延迟。”

“不过他年初二就已经离开北城,去了西南。”

这件事也是今天和沈青雪无意间提起才知道,沈青雪和他们不是一个兵团的,对于他哥的归队时间并不明确。

而陆长风和苏娉早先都以为沈元白是年初四才从北城过来,年初五到军区。

“西南?”苏娉明悟:“也就是说哥哥初二坐火车,初三晚上到西南,初四又重新在西南坐车到东城。”

这中间几乎没有停歇。

“差不多是这样,”陆长风提醒她:“之前你二哥说过,那位谢家的姑娘,在西南。”

谢家因为被打为右倾机会主义,谢师长和谢夫人去了农场改造,谢家大哥驻守边远海岛,谢子衿带着弟弟回了老家。

如果谢家老家的人还不错,姐弟俩倒是还能过下去,如果谢家捧高踩低,这姐弟俩的日子可见一斑。

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带着幼弟,去了乡下只有被欺负的份。

从谢子衿为了不牵连与自家交好的叔婶朋友毅然决然断了联系这一点来看,她性格刚烈,受了委屈定是难以下咽的。

但是一个二十岁的姑娘,还带着一个弟弟,没有父母的庇佑,在鲜少踏足的陌生老家,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陆长风估计,沈元白多半是放心不下的。

他能想到的苏娉也能想到,从苏家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她就知道,这位谢家姐姐处境恐怕也不会太好,特别还是一个待嫁的年龄。

见她放下筷子,眉心紧皱,陆长风拿过她搁置的筷子,夹起蛋黄塞到嘴里,含糊不清道:“别担心,大哥在西南军区,我给他发了电报,让他帮忙注意一下。”

陆老大还是很靠谱的,陆家人脉广,看顾一个人也不用亲自去。

“主要是我们和谢家没有交集,不好出面,而且也不好没跟你哥打招呼就擅自行动,所以只能在她有危险的时候才能出面。”

平时粮食短缺或者别的,就帮不上忙了。

“而且我觉得,你哥应该也是做了安排的。”陆长风说。

沈元白这个人看起来笑眯眯的,很温和,实则城府很深,像他们这种能统筹全局制定作战计划的参谋长,一般都是运筹帷幄的人物。

他们能想到的,沈元白只会更早筹划。

沈家应该是有些人脉在,还有沈元白自身也有不少战友在各地,看顾一个人这点小事并不是什么麻烦事。

苏娉放下心来,“那就好。”

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谢家姐姐很好奇,同时也佩服她的干脆果断,在那么危急的时刻,还能顾及昔日好友。

这种清醒冷静她很欣赏。

因为牵及到大哥,更是感兴趣。

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和这位谢家姐姐见一面。

时间这么一天天过去,苏娉因为编写过现场急救的手册以及提出如何治疗缓解战场应激障碍并且投入实际应用,野战医院的首长对她很是青睐。

眼看着她的实习期就快结束,秦副院长却有些不舍得放人了。

南城医药协会的孟原也很会找时间点,一直没有来问她要当初的资料,而是在她毕业前一个月才来东城。

再次向她抛出橄榄枝。

“我不要求你来医药协会任职,只想你挂个名,在医药协会有所需要的时候,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就好。”

在她关于治疗预防战场应激障碍的方案提出并且实施,且证实确实有用的时候,很多机构单位都有了招揽她的心思。

心理医疗站的模式也在各大军区实行,原先医疗站里那一批人也被分散到各地,几乎每一个月就要换一批人。

苏娉笑着把资料递过去,“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顾及协会的事务,等结束军区的实习,我会去东城研究所报道。”

张轻舟已经开辟了一间单独的实验室,就等她过去了。

师徒俩的默契是旁人难以比拟的,摸透了对方的脾气秉性,都是能沉下心做研究的人。

不止东城有研究所,南城、北城、西城、东南、西北、西南,到处都有医药研究所。

但是苏娉只会去老师在的地方,张轻舟之前从东城大学辞职去研究所也是提前为她探路。

中西医结合他们其实只是开了个头,证实可行,并没有深入,这些只能交给剩下有这个志向的同行。

师徒俩都很清醒,要做什么有明确规划,不会为图名利大包大揽,会及时而退。

张轻舟时常以这个学生为傲,她这个年纪能想得这么通透实为难得,而且师徒俩前进的目标一致,再加上两家的关系,还有他照顾后辈侄女的心思。

俩人都互相信任,关系牢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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