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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子骨碌出老远,花月才问她:“出什么事了?”

按着心口喘气,苏妙小声嘀咕:“宫里走水了。”

“这事儿我听人说了。”花月点头,“那又如何?”

定定地看着她,苏妙道:“表哥前脚刚进,西宫后脚就着了火,烧了一间屋子,并着一个人。”

心里咯噔一声,花月垂眼。

苏妙不明白这是为何,脸色发白地道:“我只是想让他去救你,谁知道他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幸亏是没人发现,这要是被逮着了,咱们都得下黄泉。”

花月有些走神,被她一拽,心虚地道:“没被人发现就好。”

“小嫂子你怎么也不害怕啊,那可是禁宫诶。”苏妙直摇头,“不知道烧死的是谁,但这事可大了,今上本就对御林军颇有微词,再出这一档子事,怕是要龙颜大怒。”

心不在焉地应着,花月送她回了沈府,自己再坐车回将军府,一路上摇摇晃晃,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回到西小门的时候,她脑袋都发昏。

有人出门来接她,拎着她回了东院,将她这一身繁重的行头拆了,又往她手里塞一杯热茶。

“瞧你这点出息。”李景允哼笑,“老虎嘴里走一遭,也没咬下半块肉,怎么浑身都冰凉?”

她抬头看他,眉头直皱:“你杀的是谁?”

李景允垂着眼皮笑,没答话。

她气性上来,将他按在软榻上,恼道:“我捅的篓子,你收拾归收拾了,怎么都不邀个功?”

墨瞳睨着她,他觉得好笑:“爷不邀功你不是该偷着乐么,怎么还气上了?”

他知道去动孟省,那便是什么都知道,竟也不与她说明白,可不是让人生气么。花月鼓了鼓腮帮子,可到底是叹了口气,伏在他胸口道:“给您添麻烦了。”

李景允嗤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自个儿娶回来的人,麻烦就麻烦吧,爷也没怪罪你。”

宠惯得上了天了,花月哭笑不得:“爷也不怕这样下去,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沉迷女色?”

“女色?”他纳闷地捏了她的下巴打量,恍然,“是有两分。”

花月气得咬他一口。

轻笑承着她这身子,李景允道:“你也别恼了,爷早惦记上那人了,今日就算你不出岔子,爷也留不了他多久。”

撒谎,她看那栖凤楼的账目上,有好几笔都是给孟省的,两人来往甚多,哪里会肯轻易折了的。

也是巧了,他若没让她去清栖凤楼的账目,今日她或许就要在周和朔面前漏了馅,到那时候,可就不是折一个奴才能平息得了的了。

劫后余生,花月靠着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其实杀人灭口是最下等的主意了,走到这一步,也是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孟省一死殷花月就会毫无嫌疑了吗?不会,相反,周和朔还会更加怀疑她两分,但比起被孟省直接戳穿,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西宫着火,还有人丢命,当今圣上哪里肯轻饶,罢黜御林军官员数十,将御林军和禁军整合,大权直接交在了李景允手里。

这可是天大的恩宠,手握了实权,谁也不敢看轻了这三公子,周和朔暂时按下了查殷花月的动作,连长公主也一改先前敌视,往将军府里送了好些东西。

花月很好奇,精明如这大梁的皇帝,为什么如此器重一个年轻人?但她也很高兴,有这么一遭,康贞仲往将军府来得就更勤了,她开始计划如何从他嘴里再套一次话,好解开夫人这多年的心结。

然而,庄氏没能等到她。

京华天气刚开始转凉的时候,庄氏已经病得面如枯槁,不管换多少大夫,开多少药,她都没再下得了床。温故知来看的时候,连脉也不把了,只沉默了片刻,然后问她:“夫人还有什么心愿?”

花月双眼通红。

庄氏哪有什么心愿,最近这几日她只会笑,听见她来了便笑,然后拉着她的手同她说先皇后有多么温柔多么好。

“我那时候就这么点大,被关在柴房里,命都快没了。她推门进来,带着一身的光,就跟仙女下凡似的,将我从那烂枝碎叶里拉出去。”

她声音很小,花月要贴在她嘴边,才能听得清她说的是什么。

“那时候我就想,只要我能活下去,往后一定好好报答娘娘。”

“后来我见着了你,你真跟娘娘一样好看,轮廓差不多,就是不高兴,扁着一张嘴,连笑一笑也不肯。”

经历了那样的事,谁能笑得出来呢?庄氏眼里有些泪光,摩挲着她的手道:“你别忙活了,我知道你最近在忙,想帮我,想让景允那孩子原谅我。”

喉咙一紧,花月反抓住了她的手。

“哪儿用啊。”她低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叫他现在明白过来,余生可怎么过?倒不如就这么着了,他心里也不会难受。”

“夫人。”花月听不下去,“这是公子欠您的。”

轻轻摇头,庄氏笑:“他不欠,自他生下来我就没好好陪过他,府里大小姐二少爷都有尤氏这亲娘疼爱,只有他,打小身边就是嬷嬷守着,是我对不住他。”

她这一生似乎都在给人还债,还将军的,还尤氏的,还先皇后的,到最后不曾想还欠下了景允的债。可惜她这身子骨弱,怕是来不及还了。

庄氏也有些不甘心,手背上的青筋微微鼓起,可只一瞬,便无奈地萎顿了下去。

花月回去就跪在了李景允面前,别的都不求,就求他最后陪庄氏两天。

李景允满脸阴沉,可到底还是应了。

庄氏闭眼的时候,李景允也在身边,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庄氏定定地看着他,浑浊的眼球里突然就有了焦距,她看见了自己孩儿穿着一身官服的模样,也看见了他垂眼望下来的眼神。

“不再多留会儿了?”他问。

这话说得,像她只是要出门了一般。庄氏忍不住笑,笑得连连咳嗽:“你这么有出息,为娘放心得很。”

李景允别开头,冷声道:“是啊,你打小就对我放心,冷热都不会担心我。”

“对不起啊孩子。”她颤着指尖碰了碰他的手,“娘对不起你。”

喉结滚了滚,李景允梗着脖子,别开的眼里到底是红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长大了,不会再跟你计较。”他痞里痞气地抹了把鼻子,“所以再多留会儿,我也不嫌你烦。”

“当真不嫌吗?”她欣喜地问。

李景允摇头,颇为粗暴地抓了她那抖得厉害的手,慢慢握得死紧。

庄氏乐了,像个小孩儿似的笑起来,脸上都泛起了光。

不过也只这一瞬,光很快就灭了下去,连带着床上那整个的人,灯尽油枯。

屋子里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只剩了一处。

李景允板着脸坐着,身子在空寂的屋子里,被窗外的夕阳拉出了一条斜影。

***

转凉的八月,将军府挂了白幡,温故知站在将军府里看着那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小嫂子和旁边漠然的三爷,唏嘘不已。

“你们家三爷怎么都不哭啊?”他身边跟了个御药房的小丫头,叽叽喳喳地问,“逝者不是这将军府的主母吗?公子应该比少夫人哭得厉害才对。”

温故知一把捂住她的嘴,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三爷向来不肯跟人服软的,大概是从小就没处可撒娇,你打断他的骨头他的肉也是硬的,绝不会在外人面前示出半点弱来。

他们几个向来最心疼三爷这点,都想替他分担些,但走到如今,还是三爷罩着他们,替他们摆平家里难事,替他们谋官职、寻出路。

不过幸好,他身边如今多了个人。

“诶,那不是韩家小姐么?”小丫头掰开他的手又指,“你看,她怎么来了?”

温故知顺眼看过去,就见韩霜穿了一身素衣,头戴白簪花,进门来便在灵堂磕了两个头。

“景允哥哥。”起身走到旁侧,韩霜颔首,“李少夫人,二位节哀。”

花月还她一礼。

许久不见,韩霜日子过得似乎不太舒坦,人看着都憔悴了不少,但她这双眼睛没变,望向花月的时候,依旧是带着深切的敌意。

“有一件事,我想说给少夫人听听。”

李景允脸上还算带着对宾客的和蔼,吐出来的话却夹着冰渣子:“也说给爷听听吧。”

“好。”韩霜竟是应下了,往旁边僻静的角落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