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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乃仁慈之君。”礼部尚书杜宥率先表态自己的态度。

作为魏臣,他当然在意自己国家的利益,但作为礼部的尚书,他更在意的,还是己国君主、太子的品德。

而眼前这位年轻的君主,就表现出了让杜宥万分欣慰的品德,或者说作为君王的器量。

可是……‘宽恕’了宋王子欣,谁来背锅呢?

难道真要朝廷来背锅?

就在诸位大臣苦苦思索之际,就见赵润微笑着说道:“诸卿何须苦思?就当是朕以往错瞧了那向軱即可,温崎,代朕写一封祭奠向軱的檄文……”

“这……”

诸朝臣大惊失色:谁来背锅也不能是您啊!

然而,就在诸大臣们想要劝说之际,却见赵弘润抬手打断了他们,笑着说道:“人活一世,岂是事事都能料中?温崎,就按朕说的办!”

“……是。”

温崎看了看左右,随即拱手应下。

殿内诸臣对视一眼,并无人再劝说,他们都知道,只要是眼前这位陛下决定的事,那就一定不会再更改。

片刻后,待等赵弘润离开垂拱殿后,诸位大臣聚在一起商议。

在他们看来,谁背锅也不能是他们魏国的君主背锅啊——虽然说什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在这个时代,君主就是天命之子,哪有轻易认错的道理?

这次就连杜宥抱持反对意见。

奈何那位陛下主意已决,他们再劝说也没用,只能要求温崎在写这片檄文时,尽可能地淡化他们魏国的君主,多多吹捧向軱,说不定宋民在看到吹捧的词句后,会忽略「魏王赵润承认自己先前看走眼」这件事。

值得一提的是,仅仅过了半个小时之后,这件事就被天策府右都尉张启功得知,当他得知内朝诸大臣竟不知该如何圆这件事后,心下轻蔑一笑——在他看来,这再简单不过了!

于是乎,在没有跟礼部通过气的情况下,张启功自作主张叫他右都尉署的下属在宋国散播消息,隐晦地散播出了「向軱之死其过在于宋王子欣」的消息,并将「魏王赵润承认自己先前看走眼」这件事,改为「魏王赵润因为敬重向軱而同意庇护子欣、因此揽下了这件事」,这使得后来这份檄文传开后,魏王赵润非但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什么威名上的损害,反而让人对他大大改观,尤其是宋人。

唯独赵润对于张启功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很不满意,扣了张启功三个月的俸禄作为惩戒。

再说伪宋那边,魏国朝廷再次派遣了礼部官员「郑习」作为使者,前往滕城与北亳军交涉。

此时的宋国,君主子欣早已逃跑,而丞相向軱,亦在一个月前服毒自尽,毫不夸张地说,此时的滕城乃是整个宋国,可谓是一片散沙,无论是滕地的百姓,还是北亳军的兵将,在这一个月来皆出现了大量的出逃。

这也难怪,倘若只是宋王子欣逃跑了,宋国还不至于如此混乱,但是作为精神支柱的向軱都服毒自尽了,这还顽抗什么?

由于害怕湖陵水军会趁机进攻,滕地的民众与北亳军的兵将们大量逃奔薛地,但也有依旧选择留在滕地的,比如向軱生前的左膀右臂,李惑、陈汜等北亳军将领。

不过尽管选择留在滕地,可似李惑、陈汜等将领,此刻也早已是毫无战意了,整日酗酒麻醉自己,不知所措,或许他们只是在等着湖陵魏军杀过微山湖,来砍下他们的首级。

但出人意料地,他们最终也没有等到湖陵水军,而是等到了魏国的使者「郑习」。

还记得几年前,郑习曾出使过宋郡,当时他的职责是劝说向軱这位北亳军的领袖归顺朝廷,但是,因为在「宋郡自治」这个问题上始终无法达成协议,最终,向軱放弃了魏国朝廷授予的类似「宋郡郡守」的官职,毅然率领北亳军对抗魏国,从而开始了宋郡与魏国的这场恩怨。

当时,郑习就曾见过李惑,而李惑也认得他,双方都不算陌生。

甚至于,鉴于郑习与向軱那时还相处地不错,李惑此番在再次见到郑习的时候,态度还是颇为恭顺的。

只是李惑今时今日的面貌,让郑习大吃一惊。

只见在郑习面前的李惑,蒙头散发、衣衫不整,眼眶凹陷、双目充血,且浑身上下酒糟味浓重,很显然是连番宿醉所导致。

“李惑将军,别来无恙啊。”

定了定神,被北亳军士卒领到此处的郑习,微笑着拱手道。

“郑大人。”

李惑愣了愣,随即便将郑习请入了自己的住所——只是一座很普通的民宅而已。

进屋后,郑习看到地上满是酒坛碎片,简直没有立足之地。

见此,稍稍清醒了一些的李惑亦感到莫名尴尬,连忙用脚扫开地上的碎片,将郑习请到屋内的木桌坐下——当然,桌上的那些空酒坛,亦被他不动声色地逐一放到了地上。

在凳子上坐定之后,郑习酝酿了一下语气,随即叹息着说道:“向軱将军的事……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还请节哀顺变。”

李惑默然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向軱在自尽前曾写了一封书信,派其心腹护卫渡过微山湖,送到了湖陵水军。

虽然不知那封信的具体内容,但今日得见郑习这位从魏国大梁而来的使者,李惑大致也能猜到了——无非就是向軱用自己的死,换取魏王赵润对他们北亳军兵将、以及对于宋人的宽恕与仁慈而已。

果然,郑习端正了坐姿,一脸正色地表明了来意:“敝下此番前来,乃是奉我国君主之命,商谈贵军……唔,臣服于我大魏之事。”

李惑沉默了片刻,随即问道:“郑大人,李某知晓丞相在临死前给魏王写了一封信,却不知具体,可否相告?”

郑习似乎早就猜到李惑会这样提问,遂中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李惑,正是向軱的那封。

“我国君主猜到诸位将军会有些许疑问,是故令我将向軱将军的书信带在身上……”

李惑双手微微颤抖地捧起书信,摊开后细细观瞧。

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向軱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用他自己的死,来恳求魏王赵润对宋人以及北亳军兵将的宽恕。

可能是见李惑注视那封信久久不见回应,郑习咳嗽一声,问道:“李惑将军,不知您是否同意归顺?”

李惑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郑习,忽然问道:“魏王欲如何处置丞相?”

郑习当然知道李惑口中的处置,即魏国朝廷如何定义向軱的为人与行为,究竟是将其打入乱臣贼子一列呢,还是恢复其名声。

郑习并没有使李惑失望,又从怀中取出了温崎亲笔所写的檄文,交予李惑观瞧。

李惑一脸不解地接过,皱着眉头观阅檄文,待看到檄文中句句都是称赞向軱的词句时,他不由地愣了一下。

而此时,郑习则在旁说道:“得知向軱将军亡故时,我国君主亦扼腕叹息,陛下说,虽然向軱将军是我大魏的敌人,但这并不妨碍我等敬重其为人,又说,可叹这世上又少了一位仁义豪侠……”

李惑看看郑习,又看看手中的檄文,半响后轻叹着问道:“魏王,会如何处置我北亳军?”

郑习微笑说道:“据郑某所知,贵军多半会被编入湖陵水军……”

听闻此言,李惑惊讶地看着郑习,似乎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此时,就见郑习又解释道:“事已至此,直说也无妨。……我国君主的本意,是欲借贵军来磨砺我国的湖陵水军,但……天意莫测,如今这事怕是不成了。陛下觉得,贵军这些年久在微山湖一带,精于水战,若是解散,未免有些可惜,是故,希望将北亳军编入湖陵水军……我国陛下承诺,出于对向軱将军的敬重,他会对贵军一视同仁,贵军虽然不能保留军队番号,但是,在我大魏最新的战船中,必定有一艘巨舰会以「北亳」命名……这个承诺,世代不变!”

李惑点了点头,对于魏王赵润的宽容,他的确无法再奢求过多了。

“那……魏王将如何对待我宋人?”

“如魏人,一视同仁。”郑习正色说道。

李惑再次点了点头,随即,他冷不丁又开口道:“好,我愿遵从丞相的意志,率军向贵国投降,不过,我希望「我宋国的那位」,能为丞相的死而付出代价!”

“这不行!”郑习断然回绝道:“向軱将军在信中恳求我国君主庇护贵国的那一位,而我国陛下感于向軱将军对宋国的忠诚,应允了这个恳求。……任何人胆敢做出危害那一位的事,我大魏皆不会放过。”

“……”李惑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郑习看。

郑习有些不适地挪动了一下坐姿,问道:“此事,会影响将军的最终决定么?”

“并不会,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李惑轻哼了一声,随即用莫名的语气低沉地说道:“请回禀魏王,我北亳军……愿降。”

大概十日后,湖陵水寨的魏军乘船渡过了微山湖,接管了滕地水寨,也接管了余下的北亳军。

伪宋灭亡,魏国完全平定宋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