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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雪更?大了, 饭馆里的人比平时少多了,盛老?爷子看了看渐渐凉了的菜,收了两个还有肉的菜底热了热, 装在塑料盒里让小冯他们送去?给了路对面那对卖烤地瓜的老夫妻。

他自己则顶着风雪走出门, 门口挂着的灯调得更?亮了。

有匆匆路过的行人看见了他,连忙说:

“盛大爷,还有菜么?”

“有啊有啊,菜不齐全了, 八块钱随便吃, 你要?是个小姑娘我就只收六块了。”

行人连忙跟着他进了店里, 顾不上交钱,先灌了自己一碗热汤。

“幸好你们家店还开着,菜场都关了, 我这儿饿得心都慌了。”

“别慌别慌, 我们家店开着,有钱没钱只管进,慌什么?”

老?人笑呵呵地给他拿了盘子筷子。

又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又端了热腾腾的炒豆芽出来。

那个人坐下吃得狼吞虎咽, 盛老?爷子转悠了一圈儿, 又坐回到了陆老?头儿的面前。

陆鹤原面前有个茶壶有个杯子,都是盛永清给他安排的。

摸着茶杯, 陆鹤原苦笑:

“我从前有苦有乐, 都是画在画里,可是这份疼啊,我画不出来。”

就像宋文娟和陆望山的愤怒一样。

两个老?头儿面前堆着小山似的蒜瓣儿, 被?灯光照得胖荧荧的。

盛永清看?着那些蒜, 说:“嗯……确实挺难。”

“我遇到米丽雅的时候,国内正是闹得最凶的时候, 说实话,我那时候真的没想过我还能回来。”陆鹤原一声长叹,他在艺术上的造诣极深,却缺乏对人情绪的感?知?,就像他的导师说过的那样,他要?走很远的地方,见过很多人,才能弥补自己认知?上的不足。他确实是那么做的,可他走过了无数地方,见过无数人,却在时代的动荡中?失去?故乡。

一次,又一次。

盛永清点点头,又给他续了水。

陆鹤原喝了一口水:“我真的没想过……没想过……”

“你没想过宋文娟会等你二十多年,还是没想过?还是不在乎?还是觉得自己也的有苦衷的?”女人的声音坚实有力,像是一团冰砸在了陆鹤原的心上。

他抬起头,看?见了罗月正在桌子边伸出手。

陆鹤原往回缩了下,才看?见她是要?把蒜拿走。

收了蒜,罗月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鹤原:

“你去?过很多地方,出国,坐飞机,什么莫斯科,什么明斯克,什么贝尔格莱德……天大地大,你都能去?,可是宋文娟,她无处可去?。”

相?似轮廓的眼睛在年轻的盛罗脸上就是难以遮掩的锋芒,到了罗月的脸上,却成了冷静的审视。

她用这样的眼睛看?着陆鹤原。

“无处可去?的女人,只能选择让自己成为?一个男人眼里的符号。戏文里的薛宝钏是这样,在凌城等了二十多年的宋文娟也是这样,仿佛得到了你的陪伴的米丽雅也是这样,如?果那个叫南琴的年轻人不是有路可走,她也会变成这样。这个世界给予女人的符号很吝啬,只有两种,一种是牌坊,上面写着‘坚毅的母亲’、‘忠贞的妻子’,一种就很下作了,疯子或者婊|子。面对一个让自己等了二十多年困了二十多年却另有家庭的男人,宋文娟为?了孩子着想,大概是想在你心里立个牌坊的,可她早就疯了,她撑不住那个牌坊了。你呢,反而被?吓到了。”

六十多岁的女大厨在这一刻凛冽得像是一把新打磨出的刀。

“你们家一直在制造这样的女人,你却不知?道该如?何反省,这才是最可怕的。你们家世世代代在伤害最脆弱的那个人,女人或者孩子,女人衰老?死去?,孩子却只能长大,悲剧就会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陆鹤原呆坐在椅子上,他看?着罗月,仿佛丧失了语言能力。

无数的色块在他的面前被?打碎重组,他却找不到该安放它们的位置。

罗月也没想让他回答什么,说完,她叹了口气:“你天天说自己是有价值的,你想过吗?如?果你和宋文娟倒个个儿,你是那个妻子,她是那个远走的丈夫,就算你再?有才华,你也不会有现在的价值。”

说完了话的罗大厨回了厨房。

两个小帮工吞了吞口水,全部跟在后面跑去?后面洗碗。

后门打开,头顶一撮雪的猫老?大抖着毛儿进来,“喵”地叫了一声。

罗月看?看?它,蹲下来,从凉了的骨头上撕了两条瘦肉下来。

猫老?大小鼻子像是个探测仪,跟着她的手晃来晃去?,成功叼到了肉,轻手轻脚又气势十足地走到了某张空桌子的下面。

猫“啪叽啪叽”吃肉的声音在安静的小饭馆儿里格外清楚。

陆鹤原机械地把手伸进装了蒜的塑料袋,却只抓到了一把蒜皮。

都是空的。

盛永清一直探头看?着厨房。

看?见自家罗大厨还有闲情喂猫,才放下了心转回来。

“我家罗大厨通讯兵出身,有啥说啥,懒得弄那些弯弯绕儿。”

陆鹤原看?向他:

“你的意思是,你也觉得她说得是对的。”

盛老?爷子“啊”了一声:“你想想啊,国内那时候真的是又乱、又难,就光咱凌城当初出过多少事儿啊?矿厂都差点儿停工了。宋文娟还要?带一个孩子,就是比普通人还难了十倍。你大儿子小时候,那肯定?是吃了很多苦……到了小陆老?师这儿,就不用说了,这几个月我眼睁睁看?着是一天比一天更?开朗了,再?回想秋天那时候的小陆老?师,说不定?将来也是你大儿子那样儿,又是这么一副长相?,也不知?道能祸害了哪家小姑娘。你掐着指头算一算,你是不是一直在干你最爱的事儿,你是不是一直在这些苦和痛的外面儿打转儿?”

陆鹤原笑了下,是苦笑,更?像惨笑。

“那要?是你呢?你要?是我,你怎么办?”

“那我不是你!”盛老?爷子一摊手,“你可别乱说话,我可是从第一回 见了我家罗大厨我眼里就再?没旁人了!她去?哪儿我去?哪儿……”

“你那是……”陆鹤原顿了顿,“你那时候要?是有机会,比如?说中?苏没有决裂,或者你去?了东德你能留下……”

“哼。”

盛永清突然笑了笑,仿佛听?到了一个特别拙劣的笑话。

“我连凌城都陪她来了,我怎么可能舍了她?”

陆鹤原愣了下,因为?他听?见了一句法语。

“她的眼睛,为?我的人的闪光,比为?这世界的夜晚,安排了一个更?好的命运。*”

刚刚匆匆进来的客人又匆匆离开,盛永清站了起来去?收拾他留下的盘子。

他头上的灯为?他在地上括出了不甚清楚的影子,仿佛他和这个城市里的其他同龄老?人没有什么分别。

陆鹤原看?着他,又看?了看?这个小小的破旧的饭馆。

这里没有人名扬海外,没有人赞美?徘徊,没有人举起高脚杯。

可他们相?爱。

“那你的外孙女呢?”

不知?不觉湿润的老?眼变得模糊,陆鹤原固执地看?着盛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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