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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年在照镜子。

“我记得是在这儿啊。”

记忆里余笑是在身上贴过纱布的,还是好几块,还有一个带皮扣的怪东西,褚年当时只掀开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次了。

其实余笑的腰很好看,纤细,柔软,褚年曾经最喜欢看她穿连衣裙,窄窄的腰揽在怀里,是说不出的舒服和满足。

可那次看过捂着纱布的肚皮之后,哪怕在床上,他也更喜欢后面的姿势。

正常人都喜欢没有瑕疵的东西。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不正常。

就像……当余笑暴露出她身上越来越多的缺点,整个生活都寡淡而无味的时候,他也想去找些更没有瑕疵的来。

可这种想法真的正常吗?

在余笑的小腹侧边,褚年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疤痕。

大概只有一厘米长,是肉红色的,凸了出来,抹上去让人很不舒服。

手术的时候,有东西从这里伸进去,然后割掉了什么东西再……拔出来?

褚年又看见了另一个伤口。

只是看着,他就感觉了自己的小腹肌肉一阵抽搐,好像曾经的痛感正在他的身上重演。

医生说孩子要稳过三个月之后做比较好,他也就有了几天的喘息机会。

就像那些死刑犯,上断头台之前呆在牢里的最后一晚一样。

“孩子啊,你怎么还带买一赠一的呢?赠就赠吧,还赠了这么个能祸祸了你的呢。”

调侃并不能消减心中的恐惧。

如果是从前身强力壮的那个身体,医生说做个手术在肚皮上打几个洞,他虽然也会犯嘀咕,但也不至于害怕到了惶恐的地步。

可余笑的身子不一样啊,她这么薄、这么瘦,刚怀孕就能吐得昏天黑地,现在还没补回来,动不动就腰疼、胸疼的,怎么身体里就长了这么个东西啊?

白晃晃的灯光下面,褚年觉得镜子里的那张脸已经苍白得和刚下手术台的时候一样了。

猛地把睡裙拉下去,他离开卫生间,躺在了床上。

长长的光从门缝里照进来,沉睡的眨眨眼睛。

“我在哪儿?”

褚年一阵恍惚,发现自己是站着的,床上另外躺了个人。

“老公……褚年……”那个人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了丝毫温暖颜色,眼睛紧紧闭着,整张脸都是苦的。

正是余笑。

“孩子没了。”

这是余笑的哭诉声。

褚年没听见自己说话,他看见了白色的纱布,贴在余笑的肚皮上,它们还会动。

“这个地方开刀了,拿出来了……”

拿出来什么了?

孩子怎么了?你先告诉我孩子怎么了?

接着,褚年发现自己躺在了病床上,一群黑影在看着他。

“你得做手术!”

“得把东西取出来。”

“是拿孩子出来,还是拿别的?”

“有什么拿什么。”

那些声音就响在耳边,像作祟的小鬼,又有些耳熟,褚年想挣扎却无能为力。

“褚年,孩子没了。”

“褚年,我要去做手术了。”

“褚年,你看,我流血了。”

这个声音,褚年听出来了,是余笑,不对,是余笑,还是他?

没了孩子的是余笑还是他?

要做手术的是余笑还是他?

流血、在流血的是人是余笑还是他?

“啊!”眼前一片腥红的混乱旋涡,褚年猛地坐了起来,抱着发凉的肚子,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是做了个噩梦。

手捂着额头,他摸了摸床的另一边,是空的。

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是早上五点,褚年还是拨通了余笑的电话。

远在京城的余笑前一天开会到晚上九点,睡着已经是快十二点了,电话声响起的时候,她眼睛都没睁开,就先摸索着接起了电话。

“余笑……”

一身的冷汗,早晨的凉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褚年披着薄薄的被子,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地抓着手机。

“余笑……余笑,你妈不让我告诉你,可我太难受了,余笑,又有囊肿了,医生说要是不赶紧拿掉,可能这个孩子都保不住,我怎么办?余笑……”

无数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褚年最后只说出了三个字:

“我害怕。”

字字句句在一大清早就犹如碎冰一样砸在余笑的身上,她默默坐起来,又默默下床,脚踩在了柔软的鞋底。

“医生是怎么建议的?”

“说是可以等生完孩子一起做掉,但是囊肿位置离上次那里很近,医生说你上次可能就是囊肿导致了……所以建议我赶紧做掉。”

“腹腔镜手术么?”

“嗯。”

“没事的,我做过,对人伤害很小。”

“不是……”手指抓在床单上,褚年想说他觉得一切的不幸根本都在围绕着他,事业上他可以挣扎,人际关系上他可以对抗,可身体这样莫名其妙地扯后腿,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但是他想起了电话另一边的人是谁。

不只是他现在唯一能倾诉和依靠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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