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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冬日,复州便是东北风绵绵不绝,或阴或雨,十几日都难见晴天,卫蔷来之前下了两日的阴雨,处处都透着几分阴冷。

薛惊河的房中放了几个火盆,一进去便觉身上的湿气往外跑,身上的汗毛都舒展开来,卫蔷身上的衣袍还是从云州穿来的,甚是厚重,她站了站就将罩袍脱下放在一旁。

屋中长弓在墙,箭矢成箱,窗子朝南紧紧地关着,窗边与卫蔷所住之处一样摆了一张大案,只是没有书架,一摞摞的文书放在北面石台上堆成了山,西面墙上是一张复州的地图,一人宽的柜子里大概装了些细软,不大的屋子里略显空荡。

有一男子正站在薛惊河床前,转身看见卫蔷,连忙行礼道:“元帅,您怎来了复州?”

“听闻南吴借道荆州,我自然要来看看。”卫蔷走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薛惊河,“敢问萧医官,薛将军身子如何?”

站在薛惊河床前的自然是卫蔷调派来安远军中的医官萧唤城,他低头看了一眼昏睡中也神色不宁的薛惊河,低声道:“乌头之毒若是口服,先洗胃后配以汤药服下,想是能好些,可这般以利器重伤,毒入肺腑……乌头之毒有让人心悸神魂之症,趁着伤口未愈合,卑职试着为薛将军换了十升血,将军症状却未有好转……”

萧唤城的话未说完,就听见薛惊河的呼吸声逐渐加重,他摸了一下薛惊河的脉搏,连忙要将薛惊河的身子扶起来,一边的卫蔷比他快得多,坐在床边,让薛惊河枕在自己的臂膀之上。

见状,萧唤城拿起木片撬开薛惊河的嘴让他不至于呼吸受阻,又在他身上几处施针。

为了诊治方便,薛惊河身上未着衣衫,即使这般昏迷,精健的臂膀似乎也藏有巨力,指掌间拿捏无数性命。

拔针之后,薛惊河的呼吸渐缓,卫蔷将薛惊河身上的被子拉上来,问萧唤城:“他还有多久能清醒?”

萧唤城犹豫道:“许还要一两个时辰,薛将军就算清醒过来,只怕也说不出话。”

卫蔷点点头:“好,我在此等他。”

点点头,萧唤城道:“元帅,薛将军身上中的乌头之毒实在是毒性非常,只怕南吴早有此计,元帅亲涉险地,万望珍重自身。”

“萧医官只管放心。”卫蔷笑了笑,“从来只有我让旁人生不如死的,不会中了旁人奸计,听闻你多日废寝忘食,还请去歇息片刻。”

看了一眼薛惊河,身上穿着黑色衣袍如今已经被世人称作“北地之主”的女子缓声道:“薛将军的性命还要萧医官用心,灵素阁里的伤患也要萧医官用心,若是倒下,只怕牵连甚广。”

待萧唤城退下,卫蔷叹了一口气,斜倚在床架上。

她自幼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偌大西京城里都知道她这个卫家二郎君好逞凶斗狠,偏偏有几分神力,一票纨绔带着仆从围着都打不过。

那时兰陵薛家式微,薛重这个庶子虽然以军功立身,因为申荣不喜定远公一系,也从北疆定远军中调去守淮河一线,可谓是前途未卜。

他家中妻儿在长安过得并不安生。

也是因此,薛惊河在纨绔子弟中但有动身手之事就事事争先,被人撺掇着,打到了她这个“卫二郎”的头上。

八岁的卫蔷比过了十岁的薛惊河矮了一个头。

比卫蔷高一个头还大两岁的薛惊河被卫蔷踩在地上用剑柄敲屁股,可谓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何谓“奇耻大辱”。

卫蔷的长兄卫铮在长安城中被称作第一将门子弟,薛惊河一瘸一拐走到定远公府上对相熟的卫大兄告状,那时的卫蔷就躲在卫铮书房的屏风后面。

看着薛惊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天天夸你大妹妹好,她怎么那么凶啊。”

卫家大哥看了屏风一眼,只能放下兵书陪笑说:

“她那力气,不凶也能断石碎木,别人都当她凶了,还不如凶一点好,至少不会懵懂着就被人欺负。”

薛惊河委屈地吃了口姜夫人自制的蜜饯:“卫大兄你说她能打我两个,她怎么就真打我那般容易啊?!”

八岁的卫蔷用双手捏着嘴巴差点用鼻子笑出声。

也是那一日,卫茵抱着一瓶桃花从檐下走来,笑问大兄阿蔷在何处。

卫蔷就看着薛惊河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妹妹,从那之后对着薛大傻见一次打一次。

一晃,旧事已过二十余载。

“薛大傻,还记得阿茵那一瓶桃花的人只有你了。”她轻声道,“我知道你从西北来复州的路上还去祭拜了我阿爹阿娘大兄和阿茵,在阿茵墓前放了一束桃花,你若是没了,那一束桃花只能我替你送了。”

薛惊河躺在床上动也不动,想起了旧事的卫蔷笑了笑,看向窗外的天色。

屋中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

卫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的伤痕,道:“你当日重见我便问我要如何给定远公府报仇,我说,我怕是要走一条如今都不明白的路,你说只要能给定远公府报仇,什么路你都愿与我同走。”

那之后无论卫蔷是救了赵曜与赵梁虚与委蛇,还是暗中招兵买马,薛惊河知道大半,可他连自己父母都未说过,自他打断了薛重的腿投了北疆,便处处依着北疆的规矩来,到了复州也是一样。

也许最初相识不过是国公府的顽劣女儿和将军府的倔强少爷,现下已是生死之交的同袍。

“薛大傻,明日我带兵袭杨宪帅帐,审出是谁要杀你,到时候你可得醒过来,让我好生嘲笑你一番。”

沐着寒风整整骑了七日的马,卫蔷纵是精钢所造也有些疲惫,薛惊河的屋中又暖意融融,闭着眼几乎要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蔷突然觉得身旁一动,她睁开眼,见薛惊河不知何时醒了,正看着自己。

她笑了:“薛大傻,可还知道我是谁?”

薛惊河中毒数日,神思不清,唇齿手脚也麻痹,看着卫蔷,他勉强笑了笑,实在是连说话都艰难。

蜂腰猿臂的薛惊河总被军中前辈夸有虎豹之态,何曾有过这等连手都动不了的时候?

他努力动了动手指,张了张嘴,卫蔷顺着他的手指转头看过去,所见不过是他窗前的书案。

书案上摆了几本文书,卫蔷打开一本看了看,又打开了一本,其中一本都是薛惊河驻守复州以来隔江观察南吴守军所积累的心得,一本是与杨宪大军对战时的心得,两本文书详细记载了南吴如何排兵布阵,还备注了南吴将领所用的战法出自何处,可以说是详尽之至,有这些文书在,哪怕是卫清歌这等刚带兵几年的年轻将领也能也能杀得南吴江岸一带屁滚尿流。

薛惊河虽然平日看着行事不羁,却是将门出身,薛重也算当世名将,论起兵书上的正统战法他这自幼想当将军的比起卫蔷自己这醉心武学全靠耳濡目染的要强得多,卫行歌在西北时也受了他教导,纯钧将军苏长于说卫行歌大有长进,也盛赞了他的兵法底子,就连湛卢将军龙十九娘子都说他大概是抱着兵书从娘胎里生下来的。

他的打法与死人堆里摸索出来的北疆将领们截然不同,他却深知自己长处,能以自己所学去猜与他一样的将领用何战法。

还有一本文书看着旧了些,打开是襄阳刺史高叔盛一贯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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