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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岸上从北边来的蛮子们没有要上船的意思,高船儿眉头紧缩。

她身后一亲信小声道:“大娘子,咱们不如带船南下,进了洞庭湖再无人与我等为难!”

高船儿摇头:“我是高家女,怎能沦为水匪之流?这卫蔷本是公府后人,却与匪类为伍,就算袭了国公爵也不过是贼女,不承父志不嫁人,这哪里还称得上女子?”

她心意已定,要么挟持了卫蔷换回荆州和父夫,要么就死在江水里罢了。

亲信看了她一眼,暗暗摇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小船里的人几乎都下完了,高船儿一直让人呼喊请定远公上船,却见有八匹马拉着铁车出来,一辆又一辆。

铁车上毡布掀开,四块大石中间有一黑漆漆的巨物。

陈重远带人在地上挖坑卡住车轮,又把四块大分别卡在车轮的后面。

如此往复,六架火炮直直地对着“横江号”。

“那是何物?”高船儿心中惊觉,连忙命人转舵开船。

岸上卫蔷看着“横江号”,笑着道:“先给船尾来一炮。”

“是!”陈重远亲自转动炮筒,装好铁弹向西侧船尾放炮,一声巨响,船尾被炮弹打出了一个大洞。

卫蔷身侧有一老者,是荆州船坞的老匠人,也是他主持造出了堪称大梁第一战船的“横江号”。

“蔡老,你看这一炮,花多少钱能修好啊?”

蔡老长出一口气,定远公到了江陵城的第二日就命他为荆州定远船厂的管事,一月两吊钱不算什么要紧的,却是比堂堂国公的俸禄还多出六成,家中孩子都可读书,也没人看不起他们,反而人人要称他一声“蔡老”、“蔡管事”,船厂上下他皆可决断。

就算被高家奉为座上宾,蔡老也没经过这种日子,从前管事是高家的人,他造了一辈子的船也要跟那完全不懂船只知道逞威风的管事争辩,到底是个低人一头的,他的儿孙也注定了做个造船的匠人,如今却不是了。

“回元帅,这一下船必会进水,修船的花费没多少,只怕这船到了明年三月才能再下水。”

卫蔷不说话,她心疼了。

陈重远小心翼翼把炮筒降了了回来,不说话。

冰冷的江水中,卫清歌将剑用油布包了,带着五十承影部兵士潜向“横江号”。

高船儿在船上惊慌不已,船后破了个洞,水正涌进船舱。

“那、那就是火炮?!”她听说过定远军用火炮将吴兵打得抱头鼠窜,却一直觉得是吴兵无能,今日才知道这到底是何等利器。

江水翻涌,船工们纷纷从船底跑出来或者跳进水里,北岸离着船不到二百丈,被定远军抓了也好过死在船上。

跑步声,惊呼声,惨叫声,被关在船舱里的骆律和陈大行几乎能听见船里进水的声音,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眼中皆有绝望之色。

没有人听见一个铁钩勾住了横江号船尾左舷。

……

“我不懂。”看着高船儿的证词,裴盈看向自家元帅,“如果我是她,就算去洞庭湖做水匪也是出路,为什么一定要用那等没有后路又不精妙的计策回江陵呢?”

“因为在她心里最要紧的是她的阿父和郎君,并不是她自身。”回答她的是李若灵宝,“世上如她这般想的女子数不胜数,人们将她只做依附男人的物件,她们自己也这么想,无论如何是缺不得男人的。”

裴盈瞪大了眼睛。

她八岁就来了北疆,无论是崔学政还是她阿娘阿娘,又或者其他的夫子都教她们以德行立身,做对北疆、对天下有用之人,她可从没想过自己是个什么离不得男人的物件。

卫蔷看完了手里的文书,笑着看裴盈:“你以后要为官,所做之事里定有一件是将这等心思从女子身上拔出来,也让男人们不作此想。”

裴盈点点头:“人怎可这般想呢?元帅,我的同窗她们定不会这般想,等她们长大,想来世上就没多少女子这般想了吧?”

南宫进酒冷笑:“阿盈,你以为世上只有书院?现在有些女孩儿五六岁进学,一直读到书院,十六七岁时家里将她当大人了,就日日催她成婚,将相夫教子一事当她一生唯一之重责,书院花了那许多力气,也比不过父母耳濡目染,什么律令文书学到最后都成了扶家中男人上进的本领,可是无益于世呢。”

李若灵宝叹了一口气:“移风易俗说起来易,行起来难,麟州已经是定远军发迹之地,女子从书院出来便不可再上进做起家中贤妻的事也不胜枚举。”

“所以凡是将妻子关在家中不让出来做事的都税赋加倍,又或者逼迫女儿退职的,其父也税赋加倍,与不让子女上学的等同。”

卫蔷一边批注文书一边接着说道:“所谓移风易俗,自然是要以法来改人之心,改法并非是抹去,而是倒置,从前不让女子成婚的父母受责罚,现在就是不让女子读书的父母受责罚。又比如《唐律》、《梁律》中弱告强要先受刑责,我既然说了人人一等,就要将此法改过来,弱告强,妻告夫霸产殴妻,子告父不仁殴子,徒告师克扣强迫,下属告上官贪污霸凌,女子告男子犯了淫罪,凡是能说出何时何地的,强者先受十杖……让强者先知这法并非为护他们而立,自然是越处高位便越小心。”

裴盈惊叹:“原来元帅立法时是这般想的?那、那若是出了诬告之案,岂不是动摇法本?”

卫蔷换了一本文书:“天下是强者多还是弱者多?弱者有冤不得声张,才是真正动摇法本之事,至于说诬告,等诬告案多过实告案那一日,这律法自然有人去改,但为政者不能因强者之声能听见就恍惚觉得诬告案更多。”

小姑娘听懂了。

“元帅,《安民法》是法为弱者立?”

“是法为众生一等立。”

说完,卫蔷将手里的文书放下。

“长安和同州已经往襄州、邓州、安州、复州一带送了四百余官吏,于成竟然还在绛州跟我哭没人,他是跟孙幺儿学会了?”

说完,卫蔷先笑了:“我原本不知道安排谁来做荆州刺史,孙幺儿倒是合适,他在蔚州窝了这许多年也该动动了,我调他来荆州,他定会带着人手过来。”

李若灵宝她们知道蔚州刺史孙幺儿最是个吝啬的,听元帅要将这么个挖地找人才的派来荆州,忍不住都笑了。

“元帅,长安吏部来信问是不是将京兆尹调走了,新京兆尹派何人过去?”

卫蔷摇头:“不换,京兆尹还是元妇德做,明年我会派两州刺史过去,现在京兆尹元妇德兼领邓、襄、安三州事。”

让一个人管四个州在卫蔷手下并非新鲜事,西北四州节度使裴道真也是一个人管四个州,却没有像京兆尹元妇德这般跨着这般远总领四州,还只做几个月,一看就知道元帅并非是要给她升官,认识让她多做些事。

几乎可以说的为难了。

李若灵宝看了元帅一眼,元帅与她在史书上见的君主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不玩弄权柄,要说她是为难元妇德,不如说是磨砺。

先是将在梁朝当相公的陈伯横教导元妇德,又刻意磨砺,元帅真的是极看重那位北疆第一状元。

“元帅,越管事有信。”

这封信既不是蓝封也不是红封,卫蔷打开一看,又将这信收了起来。

再就是在太原的并州刺史伍显文来信,最近有不少世家给陆蔚写信问可否到并州小住,伍显文将这些信收了起来没有回信。

“瑾瑜在洛阳是把世家的胆子都吓破了。”

把洛阳世家吓破胆的可不止有传说中要北上攻打洛阳的吴兵。

还有大梁圣后。

因郑裘在天牢中被刺杀一事圣后不再相信刑部和大理寺,她将门下省给事中韩熹封为三品护圣将军,又从监门卫中调拨一千人给他,命他查清郑氏谋逆一案,所得所行皆不必知会刑部和大理寺。

韩熹从前是尚书令门生,本是个从不与人为难的,不成想原来是不咬人的狗不叫,洛阳城中世家门户被他挨个敲了个遍,俨然皇后手中一条专对着世家下嘴的恶犬,偏偏尚书令姜清玄告病在家,朝中无人能规劝皇后也不能遏制此人。

洛阳城各处鸡飞狗跳,尚书令府上却安静得很,尚书令病了,孙女姜从兰却随夫家“回乡祭拜”,府里除了几个老仆,也只有一个卫瑾瑜陪他。

“曾外祖,天这么冷你还要出来吹冷风,莫不是想再病些日子?”

姜清玄站在院里看着新落在地上的雪笑着说:“躺了这许多日,我总该出来走走。”

卫瑾瑜扁了扁嘴将自己身上的裘衣脱下来严严实实围住了姜清玄的脖子。

“不必不必,小瑾瑜你别冻着……”

“我在北疆穿着一件单衣都去河边洗衣服,洛阳这点雪天可冷不着我。”

姜清玄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孩儿:“是阿蔷让你去洗衣服?”

“不是不是!”卫瑾瑜连连摆手,“姑母对我可好,我病了她把自己的积蓄都花完了,我说的是不是我,是我以前看见的,怎么还让您心疼上了?”

卫瑾瑜是不小心说错了话,让她穿着单衣去河边洗衣的人早死在了她和姑母的手里。

姜清玄摇头:“北疆清苦,你就算没吃过这个苦,也吃过那个苦。阿蔷也是。”

“姑母吃的苦可多了!”卫瑾瑜连忙说道,“有一年与姑母亲近的汉民都被蛮人杀了,姑母带着一百人被上万蛮人追进大漠里,后来姑母又被人给劈了一刀,据说流的血把马的每一根毛都浸透了,血滴在地上,姑母就以自己为饵掩护其他人撤退,要不是命大遇到了当土匪的符婵,说不定早死了。”

见姜清玄面色难看,卫瑾瑜心中毫无波澜,面上还是将苦痛当寻常的神色。

曾外祖太偏心小姑母了,她不把姑母受过的那些苦楚多拿出来让曾外祖品品又如何能平抑心中的不忿呢?

心中忧悔,姜清玄也无心再散步,转身回了屋里。

卫瑾瑜看了看屋中的火盆,走出来,关上门,笑了笑,翻墙出了尚书令府。

肃王赵启恒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的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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