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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六的荆州城还沉在在梦里,鱼肠部三十六人冲进了城中南市里的一户人家。

布局数月,他们终于等到了从金陵来飞来的“青鸟”,连他和沈秋辞还有荆州不留行上下一并铲除便是今夜要做之事。

院子里静悄悄的,脱了布袍穿着短衣的封莺身先士卒,打开俺们走进密道深处,却只见一具又一具尸首。

连同“青鸟”一共十五人都呕血而死,只有袍角沾满了血的沈秋辞提着灯立在当中。

过了三日,封莺还记得当时情境,目难视物的男子用帕子小心擦着自己脸上的血,低声说道:

“此密道中有暗河通江陵城中三处大井。”

在一洞穴深处,有一木笼,里面装满了黑黢黢的干鼠,沈秋辞用手大略指了指,慢吞吞道:

“别碰,烧了,去岁洪州有疫疾,这些是喂过死人血的老鼠。”

封莺霎时毛骨悚然。

听到封莺说南吴欲以疫疾毁荆州,卫蔷提着壶的手顿了下:“这种东西是何时进了荆州的?”

封莺连忙道:“南吴借道荆州之时已经将此物暗中送到。”

“那为何小半年都没动手?偏要等现在?”

封莺强迫自己忘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死鼠眼睛,回答道:“据沈秋辞交代,此事应是由荆州不留行的枭一手操办,此人往复州屠村,死于承影部之手。”

卫蔷直起身,手搭在刀柄上垂睫静了片刻。

封莺继续道:“那青鸟就是来继续行此事的。”

“现在只剩了沈秋辞这一张嘴。”卫蔷似乎笑了一笑,“你所说的也都是他所说的,他孤注一掷毒杀荆州不留行上下十五口,他将其中缘由细细分说,那他又是为了什么?他又是谁?我们不也只能听这一张嘴?”

封莺点头。

确实如此。

从绥州到云州,再南下到荆州,鱼肠部花费数年光阴未曾探知沈秋辞的底细,真说起来,这位看起来太漂亮太安静的沈夫子没有丝毫破绽,只有秋大队长的一丝执念和元帅的些许怀疑。

就算到今日知道了他确实是不留行中的鸟,一切证据也不过是他的所言所说。

若他不言不说不南下,到今日鱼肠也难抓住他的行迹,只能依靠更细致的剪除与布线将他困死。

“你们可已经传信给胜邪部?”

“卫管事已经亲自动身南下,明日大概也到了。”

知道胜邪部管事卫雅歌会来,卫蔷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案前作为证物的镶宝银鞘剑。

“他是用什么毒死其他人的?”

“在尸首腹内探到了钩吻,也是如他所说。”

低头翻看着沈秋辞交代而成的文书,卫蔷的手指一根根抬起放下,最后握住了刀柄。

“白鹭上是鹈鹕,再上是青鸟,鸿鹄上有鸢,再上有红鸾,枭之上是鹫,再上是虎鹰,总领三部的鲲鹏,鲲鹏之上还有金乌……这不留行还分的真细啊,人不多,鸟不少。”

调侃一句,卫蔷坐回案前继续看了下去。

沈秋辞自陈自己是鲲鹏,却是有名而无权,只被推到人前做样,数年前他被北派往大梁,目的是挑动大梁与北疆之争,可他并未如此,不仅几次叫停了暗杀之事,连薛重私通南吴的信都是他送到裴道真手上的。

字字句句,几乎可以让人替他他唱一曲大忠之曲……为他对当初北疆如今大黎的“忠心”。

“……勾结拓跋氏的不是他,他当时被西北不留行众人架空,只是送进拓跋部的质子,拓跋践死了,拓跋昌应该还活着,一会儿写信给裴道真,让他把人送来认认。”

“在赵启恩眼前转了个圈儿跑到渭水杀我的人也不是他派的,他根本不知道此事……给他看了仿制□□,他认了是巴蜀精工所造,是不留行首领所有。”

又翻几页,卫蔷挑了下眉头:

“总算看见几句能有人佐证的,沈秋辞当年在汉水与我有数日同行之缘,他祖父确实可能是南吴从前的太傅沈契。”

放下文书,卫蔷问封莺:“你做鱼肠做得久,觉得他有几分像是那个不留行的首领?”

素来在卫蔷面前直来直往的封莺一时没有说话。

做鱼肠要有两双眼睛,一双看清事之真,一双要洞悉人心。

“八分,只是还没证据。眼下只有他毒杀不留行救了荆州百姓一事,大概是真的。”

阴沉沉的天倒不怎么冷了,院门大开,能看见秘书们或是戴着襻膊,或是干脆穿着半袖短衫整理着各处的文书,虞青蚨和苏长袖端着新烙好的肉饼招呼旁人吃饭。

卫蔷对着封莺点了点头。

“金陵城将破,不管他是鲲鹏还是金乌,此时这般出来,都是极有避罪之嫌。他有什么想见的人,想做的事么?”

“林昇。”

被审了一日一夜的男子落魄已极,极白的衣衫脏污不堪,遮眼的布也落在地上。

春日里飞过大江的鹤由人擒住折了翼。

北风中撑着雪的竹子被折断倾倒。

皆不过如此。

背靠在冰冷的石墙上,他只垂着眼,声音极低:“我想见一个人,叫林昇。”

……

沈秋辞在胜邪、鱼肠两部与监察司联合建起的的审讯室里呆了足足十日。

他是定远军迄今为止掌握的不留行里最大的鸟,依他所想,酷刑加身是免不了的。

没想到明知他是敌手,又被怀疑身有大罪,这些人也没有屈打成招的意思。

只有一层一层被连番审讯后的疲惫压在身上。

旁人到了这时候,哪怕再坦荡只怕也觉心神不定,他却在每日得以喘息的三个时辰里睡得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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