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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兼并只能抑制无法杜绝就是此理。

萧燕要买地方大族们的粮食,首要问题便是怎么买,即以什么价格买——高于市价不可能,关键就在低于市价多少。

如果是大齐朝廷,买粮或许可以很便宜,因为可以用别的东西换,譬如爵位,譬如承诺。

但萧燕不行,因为她是河北地新主,北胡对河北的统治才几年,不稳固,地方大族、富人大户对他们还没那么有信心,爵位换不来粮食。

倘若萧燕有钱得很,当然可以出价高些,让地方大族吃亏小些,可她明显没那么有钱。

北胡大军征战多年,死伤无数,军械兵器消耗无数,而河北地才多大?税收才多少?这就更不用说,河北地的财富,大多还集中在富人大户手里。

至于草原——贫瘠之地,部落战士征战,就是为了掠夺发财,不说也罢。

价格太低来买粮食,地方大族就会有怨言,这个时候,萧燕便需要一个中间人,通过这个中间人来买粮食,来承担富人大户们的怒火。

往后要是事有不谐,可以把这个中间人丢出来顶罪,平息部分民愤。

而耶律玉书,便是这个中间人。

汤邯问:“足下打算以什么价格,收购汤氏的粮食?”

话一出口,他便禁不住满心悲凉。

悲凉不是因为汤氏要大出血,而是因为他一旦把粮食卖给萧燕做军粮,汤氏也就跟北胡王庭有了往来,再不是单纯跟胡人商贾做生意,往后一旦王师收复河北,他们便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无法翻身。

耶律玉书朝汤邯伸出了三根手指:“三成。”

汤邯差些一惊而起。

市价的三成,这跟明抢有多大区别?!

耶律玉书微笑道:“汤公不必惊诧,这回给你三成现银,国战胜利后,再补给你两成。”

汤邯稍稍轻松了些。

耶律玉书看了看一言未发的中门使,忽然悠悠道:“这番买卖,由中门使大人监督,银子是经他的手,划拨给汤公的。”

这话的意思是,汤邯得给中门使回扣。

此乃题中应有之意,汤邯关心的,是回扣的比例。

耶律玉书弯下了两根手指:“一成。”

汤邯暗暗点头,成交价格的一成,可以接受。

孰料,耶律玉书见他没什么反应,补充道:“市价的一成。”

汤邯如闻晴天霹雳,目瞪口呆而又愤怒异常的看着老神在在的耶律玉书。

他咬着牙道:“听说公主殿下治理河北地,规矩森严......”

这几年,萧燕连平民百姓都没太压榨,何况对他们这些地方大族?要不是萧燕吏治清明,比国战之前的大齐好了太多,河北的百姓怎么会对她有好感?

耶律玉书嗤地一笑,淡淡道:“忘了跟汤公说,我什么生意都做,这些年来,无论是公主殿下围剿叛军,还是王庭大军征战各处,我都有出力。

“而且是每每大军出动之前,我就知道该把将士们需要的东西,运到哪里去,又该让我的商队,避开哪些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

“齐人有句话,弓弦一响,黄金万两。军队的生意利润之大,非汤公可以想象,而草原的商贾有很多,为何一定是我一直在为公主殿下做事?”

看看面色丑陋凶恶,始终没插嘴买卖细节,仿佛置身事外的中门使,再看看气度不凡,视他如草芥的耶律玉书,汤邯瞬间明悟。

这两个人没少狼狈为奸,早就是利益一体了,中饱私囊了不知道多少。

除此之外,耶律玉书应该知道,她的生意一旦做的不好,惹恼了地方大族,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之所以还愿意做这个中间人,必然有足够大的利益诱惑。

再次,汤邯也清楚,这些年北胡的官吏将领,都在酒池肉林中渐渐迷失,纵然有萧燕的利剑在头上,敛财仍是愈发大胆愈发没有顾忌了。

“足下说得在理,这笔买卖就按照足下的意思吧。”汤邯只能如此回应。

“如此甚好,皆大欢喜。”

耶律玉书拍手而赞,“汤公既然已经在给王庭做事,那也该让贝州的官吏将领们都知道,免得他们日后还像之前那样,为难汤公族人。

“不如就请汤公立即派人去请他们如何?只要说中门使大人在此,我相信,就算他们已经睡熟,也是乐意马上过来的。”

汤邯张了张嘴,末了只能苦笑应诺。

让贝州官将到他府上来宴饮,给他一个借着中门使的光做东的机会,无疑是给足了他颜面,往后那些人也会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对汤氏来说,今日的损失,往后有的是机会赚回来。

这算是打一棒给个甜枣。

若是换作其他人,此时会欢欣鼓舞,但对汤邯来说,这无疑是向世人宣告,他汤氏就此成为了北胡的走狗!

这并非他的本意。

这让他心如刀绞。

可一步错了,就免不得步步错,当初没及时南奔,掉入了泥潭里,就只能是越陷越深,直到举族倾覆。

“我看令公子剑眉星目,器宇不凡,想来以后也是前途无量之辈,不如就让令公子跟我的人,一起去请贝州官将如何?彼此也好早些熟悉。”

在汤邯起身的时候,耶律玉书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汤邯本想拒绝,尽量保护自己长子的赤子之心,但见对方态度坚决,明显是不想给他留退路,也只能不再自欺欺人,“霁儿,你去吧。”

“是,父亲。”汤霁起身很干脆,没有丝毫抗拒之意就出了门。

这让汤邯很是诧异。

不出耶律玉书所料,贝州官将在听闻中门使来了后,动作麻利的从各处赶了过来,带着见面礼参加宴饮。

席间其乐融融,不少之前难为过汤氏的官员,都借着敬酒的机会,跟他赔礼道歉,让他不要记恨,还说什么日后好好相处,一起荣华富贵。

汤邯痛苦得无法自拔,只想灌醉自己,眼不见为净。

可他越是想醉越是醉不了,末了只觉得万箭穿心,碗里的酒喝了一半,稍微没忍住,嗓子眼猛地一甜,一口鲜血吐到了碗里。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我齐人皇朝,何以至此,我汤氏一族,何以至此!悲夫大齐,悲夫汤氏,悲夫汤邯!”

不知不觉间,汤邯泪流满面。

他本想把碗里血酒再喝回去,可却突然听到了耶律玉书忽远忽近的声音:“汤公缘何吐血?是觉得为胡人做事,太过难堪了不成?”

汤邯悚然一惊,本能感觉大事不妙,定是刚刚自己暗暗悲叹的时候,停顿的时间长了,让对方发现了端倪。

可转瞬之间,他又觉得不对。

是哪里不对?

是了,耶律玉书作为契丹人,怎么会称呼草原人为胡人?

那可是齐人对他们的蔑称!

汤邯抬头向耶律玉书看去。

只一眼,他便浑身一震,如闻晨钟暮鼓,如被当头棒喝。

在座的北胡官将,无论州府刺史,还是驻军主将,包括那位中门使在内,都已经陆续栽倒!

都醉了?

同时醉了?

当然不是。

没有人在喝醉的时候,会身体痉挛、吐血不停,更加不会吐出黑色的血!

酒里有毒!

这些人分明是都中毒了,中了必死之毒!

刺史,别驾,驻军主将、副将,哪一个在贝州不是声威赫赫,跺一跺脚都能让地面震三震的人物?那个中门使,还是萧燕的心腹重臣!

现在,他们竟然都死了?在自己尚在喝酒,一不小心的时候,都被毒死了?

哈哈,死得好!毒死这些该死的胡人蛮贼,让他们全军覆没!

汤邯大喜过望,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痛快过,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

等等,谁下的毒?!

这是自家大宅,自己是主人,自己从没下令下毒,酒里怎么会有毒?!

汤邯豁然起身,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还能动,自己没事?

他左顾右盼。

他又愣住了。

屋外正在激战,刀光剑影中,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死的绝大部分是胡人,都是到场贝州主要官将的随从!

而围攻他们,杀了他们一个错手不及的——竟然同样是身着北胡服饰的人?

怎么还有自家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