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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黄大仙庙。

三圣堂。

李幸没有祭拜武圣帝君关羽,而是在代表着慈悲、智慧和宽容的观世音菩萨像前上了一炷香,以及象征着长寿、善良的孚佑帝君吕祖像前上了一炷香。

为了弟弟,和妹妹。

“太子,问出来了。中环六号码头原来是怡和洋行的地盘,归置地公司所有,总裁是约翰·凯斯威克。丧坤这个扑街是受到怡和洋行经理的暗示,才头脑发昏出此下策的。”

谭成走到李幸身边,轻声说道。

李幸又凝望了吕祖片刻后,点了点头,道:“把人带过来。”

谭成迟疑了稍许,却还是让人去带丧坤,然后他小声道:“盛海仔去把他老婆孩子带了来,切了他孩子两根手指,他才交代的。”

李幸没说什么,未几,几个黑衣人将已经快看不清人形的丧坤带了来,李幸转头看着他道:“你也是老江湖了,想不到今天么?”

丧坤倒也硬气,本来已经木然的眼神,看到李幸后居然又活了过来,虽然一张嘴就有血迹流下来,却仍激动道:“太子,一人做事一人当,饶过我老婆孩子吧!”

谭成见他还敢嘴硬,就要动手,被李幸拦下。

李幸不解道:“不管进入哪一行,李家都会遵守这一行的规矩。我们家从不过问江湖事,可是也一向敬畏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你们是怎么回事?洪门规矩在你们眼里,就跟狗屁一样吗?是不是李家过于天真,才一直遵守这样的规矩?”

周围不少和记人马都骚动起来,谭成忙道:“太子,社团那么多人马,如果没有规矩,早就乱套了。别的社团如何我不清楚,但和记向来忠义为先。刀是洪门刀,棍是龙凤棍。入我木杨城,既是洪家人。”

身后盛海仔和其他和记红棍、白纸扇等纷纷举臂高呼道:“刀是洪门刀,棍是龙凤棍。入我木杨城,即是洪家人。”

李幸觉得这些人好傻……当然了,不傻也不会吃这碗饭。

他看向丧坤问道:“你不是洪门人么?”

丧坤眼中仿佛闪过这么些年来,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一直倒退到扎职红棍的那一天,喃喃的念着当年意气风发时的口号:“义勇本是洪门中,五关过后授洪英。六十年来与天齐,打得天下一片红……”

后面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叫喊爸爸。

丧坤整个人都抽搐起来,磕头道:“太子,放过孩子吧。”

李幸“砰”一脚踹了出去,声音凛冽道:“那你他妈做乜去截我弟妹?别说你个畜生,就是港督和沈壁,你去问问他们,敢不敢做这样的事?”

丧坤匍匐在地上往前爬了过来,一路上鲜血沾湿了地面,他重新跪了起来,艰难的磕头道:“太子,放过我仔吧。太子,这两年,太难了,活不下去了……逼不得已啊。”

李幸缓缓舒了口气,仰头看向夜空。

这二年对李家来说,是收割各大洋行资产,丰收暴利的二年。

但他也知道,对普通民众而言,港币大幅度贬值,意味着生活成本的成倍增长。

米店的米都坚持不到中午,每天上午就会被抢光。

因为今天不买,明天就会涨价。

工厂大片大片的倒闭,意味着大批大批的工人失业。

最惨的,就是那些贷款买房的,家里有老人、小孩的,有病人的家庭。

然而命运又偏偏喜欢重击那些苦命人……

本来码头上做苦力赚钱,虽然辛苦,但也足以养家糊口,甚至因为前几年港岛太红火,他们不少人要么买了房,要么把钱都投入了股市……

那些吃喝女票赌抽的人这一波反倒压力没那么大,至少他们享受过,钱都造完了。

越是那些省吃俭用,想要攒钱过好日子的人,这二年就越绝望。

真的要活不下去了,供楼的楼断贷被收走,那是他们多少年辛苦的心血啊,命一样。

股市里的同样凄惨,眼看着上市公司都倒闭,之前还暴涨的股票成了废纸,大起大落,才更让人心如刀割。

总之,今天动手的,之前可能还算是相对老实一些的人。

“太子,水泥已经搅拌好了,灌注好后,送他们全家沉海。这次不做狠一点,往后就没完没了了。”

谭成发狠说道。

他不能不发狠,丧坤不惨,他比丧坤还惨。

本就肃然的黄大仙庙,因谭成之言,似乎更阴冷了许多。

神佛像们,正在森然的凝望着这个笼罩在黑夜中的世界……

李幸摇了摇头,看着脑袋已经磕的头破血流的丧坤,问道:“想你老婆孩子活命吗?”

丧坤身体一颤,随即更猛烈的磕起头来,李幸道:“带着你的人,跟着大哥成去爪哇开堂,干出一番事业来,就能活。一会儿,还可以让人把你儿子的手指接上去。丧坤,你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

丧坤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李幸,他没想到,连他居然也能活命。

谭成更是懵了,直勾勾的看着李幸。

去……去爪哇?

李幸问丧坤道:“够不够胆?”

丧坤自然连连点头,李幸对旁边两人道:“带他们去看医生吧。”

两个黑衣人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谭成后,带着丧坤离开。

李幸转头看向谭成,道:“是帮我收拾完怡和的约翰·凯斯威克再走,还是现在就走?”

谭成看着李幸,艰难的开口道:“太子……”

李幸叹息一声,无奈道:“你不走,必死无疑。阿成,我父亲今天看过你一眼么?”

谭成面色一僵,缓缓的摇了摇头。

李幸道:“因为你在他眼里,已经是死人了。我放你走,回去都要挨收拾的。之所以放走丧坤,因为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无关紧要。怡和洋行,明天就会办丧事。你也想办么?”

谭成面色麻木,眼睛里满满是不甘、悔恨、愤怒、害怕,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李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不清楚父亲为什么看重爪哇,亲自安排人手去那边开了一家龙虎堂。但他这么做,一定有他这样做的道理。或许因为爪哇华人很多,远比港岛还多。你过去后,争取能打开局面。老婆、孩子可以先留这边,我替你照看着。阿成,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了。”

谭成闭上眼,好久以后才长长吐出口气,苦笑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丧坤,丧坤……没想到,我会栽在这么一条阴水沟里。”

李幸呵呵了声,道:“也给我提了个醒。今天我弟弟、妹妹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你,我也一样要栽在这个臭水沟里。前两天我父亲才提醒过我,断人财路,更胜杀人父母,让我小心应对。啧,还是远远比不上他老人家。”

谭成嘴角抽了抽,脑海里浮现出那位“老人家”的样子。

他今年不到三十,那位“老人家”,看着比他还年轻……

“李医生真的会做掉约翰·凯斯威克?那可是怡和洋行啊……”

谭成轻声问道。

李幸看了他一眼,谭成忙道:“我不是怀疑,只是惊叹。当然,太子你什么都没说,都是我瞎想的。”

李幸呵了声,道:“心乱了,嘴上就没把门的了。”

谭成惨笑一声,又问道:“太子,我走后,谁能上位?”

李幸回头看了眼身后,谭成最心腹的三个人如石雕一样站在那。

他随手一指,道:“那个年轻人,你上次带他来见过我,叫……”

谭成眼角抽了下,忙道:“叫盛海仔。”

李幸道:“他是尤伯的契仔,靠不靠的住?”

谭成点头道:“冇问题的。”

李幸点头道:“那就他了。给你两天时间,办一下交接。离开前,记得顺便去怡和给约翰上一炷香。走了,回去还有难关要过。唉,真是被你害死了。”

谭成再度低头说对不起,目送李幸上车后,在一干气息彪炳的安保队护送下,五辆车排成车队,消失在夜色下。

一直等李家的车看不到影子,他才缓缓站直身体,转过身看向盛海仔,吐出两个字来:“佩服。”

他都没想到,盛海仔居然会是李幸的人……

……

青衣岛庄园。

待看到李源带着富贵、小七并夏天美、周慧敏下车后,一大家子纷纷松了口气。

一直焦躁不安的聂雨更是跑到车跟前,先打量了番哭红眼的小七,然后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富贵咧嘴笑道:“雨姐,安啦,没事的,就是碰到几个不长眼的烂仔。”

娄晓娥、娄秀等人齐齐围了上来,连向来不怎么出面的张冬崖都惊动了。

他看着富贵一身劲力涌动,脸色难看起来,骂道:“臭小子,不是让你藏劲么?收了二年了,一下爆发出来,你小子不要命了?!”

众人闻言吓了一跳,娄晓娥更是脸都白了,娄秀手都抖了起来,去摸富贵的手脚,语无伦次道:“没事的,没事吧,没事的……”

小七“哇”一下就大哭起来,抱住富贵叫道:“三哥!三哥!都是我害了你……”

聂雨闻言,登时暴怒,一把扯过小七,手就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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