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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听说侯爷喜爱美色,原来还男女皆可?”陆惟挑眉。

“美色谁不喜欢……啊不不,一时嘴快,我这是不忍美人流落民间无人欣赏,这才将她们带到府里嘛,不过她们当然不能跟你比,凡俗牡丹之色哪能与仙姿风雅相提并论?”

刘复浑然忘了自己先前想问什么,自以为跟对方已经混熟,开始打听自己之前更好奇的传闻。

“听说你断案如神,日审人夜审鬼,真有此事?”

“侯爷觉得是真是假?”

“我觉得半真半假,因为就算真有鬼,应该也是被你的风采所迷,主动招供吧。”

刘复言语轻佻,陆惟却不为所动,始终维持云淡风轻的姿态。

但说着说着,刘复自己先叹了口气。

从京城出来的这一路,枯燥乏味,路途疲惫,他也就是每天看看陆惟的脸,还能提点精神,可一路上陆惟鲜少下过马车,不管刘复怎么撩拨,他都能安坐车内看书。

以致于刘复虽然喜欢陆惟那张脸,却每每受不了他的端庄持重而选择另乘马车或骑马。

也就是到此刻,他才有机会跟这位大理寺少卿近距离交流。

“陆少卿如此丰神俊逸之姿,合该在鲜花锦簇中与人坐而论道,怎能到这蛮荒之地来受苦?不过想想公主,和亲十年,殊为不易,却怎么是我等二人过来迎接……”

刘复怜香惜玉兼且顾影自怜的毛病又冒出来了。

他一边哀叹自己过来受苦,一边又感叹公主的冷遇。

再怎么说,公主也是当今天子的堂姐,光化帝嫡长女出身,抚边和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柔然灭了,疆域纳入朝廷管辖,公主请求回京养老,天子理应隆重相迎。

结果现在就派了他一个半生不熟的新任汝阳侯,一个主管刑案的大理寺少卿来接人,不说冷淡,简直已经是无视了。

“当朝天子并非以皇子身份继位。”

刘复自言自语分析,又像是给陆惟掰扯。

本朝以章为国姓,便以同音璋为国号。光化帝是本朝第三位皇帝,公主为帝嫡长女,身份在当时自然顶顶尊贵。

“当时北面柔然势强,大军压境,朝廷兵败,不得已议和,柔然求娶公主,光化帝本想让宗室女去,但那些柔然蛮子得知光化帝膝下有且只有一女,这位公主还正当豆蔻年华,就提出非嫡公主不娶。此事闹得朝野沸腾,好生热闹,我爹当时也在,亲眼看着光化帝勃然大怒,斥责国家无人,须得女子出面和亲。底下臣子们也都一分为二,有的说以女子和亲,国家养军士何用,朝廷颜面又放在哪里?也有的说公主虽然身份尊贵锦衣玉食,可朝廷百姓悉心奉养,更该在国难当头之际以身作则……这些事你听说过吧?”

陆惟倒也回应两句,没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

“家父当时也在场。”

刘复马上八卦:“那你爹是哪一派的,赞不赞成公主和亲?”

陆惟:“他没表态。”

刘复啧了一声,好像在说老狐狸都这样。

不过他提起旧事,陆惟似乎也有了点兴趣,目光从手中卷宗移到刘复脸上。

听众一关注,讲的人就更来劲了。

“那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皇帝就是再疼爱独女,也必须面对柔然可汗得不到公主,不肯退兵的事实,最终隆康公主出降,大璋与柔然结两姓之好。

此事过后三年,光化帝驾崩,其子,也就是隆康公主的亲弟弟继位,年号景德。”

但这位景德帝运道委实不太好。

景德帝年纪轻轻,却辗转病榻,在位四年即崩,无亲生子嗣,不得不择宗室为继,最后挑挑拣拣,选了景德帝的堂弟,这就是当今天子永和帝。

“当今陛下登基未久,就趁着柔然内乱下令出兵讨伐,一举拔除边患,令被柔然并吞多年的张掖郡也都重归疆域,这份功绩固然举世无双,可要我说,若非前面两代先帝筹谋隐忍,这歼灭柔然的不世功业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可惜了公主身为先帝之姊,光化帝长女,如今好不容易得以归朝荣养,竟是这般冷冷清清,乏人问津。”

他口没遮拦说一大串,感觉自己好像确实话有点多了,不由干笑数声,试图圆回来。

“本朝女子再嫁不罕见,隆康公主如今年纪虽然不大,毕竟是寡妇之身,前夫又是柔然可汗……我这也只是恻隐之心,绝无妄议天子之意啊!”

他确实觉得公主可怜。

金枝玉叶花样年华,一去柔然十年,吹了十年的风沙,只怕纤纤少女的眼角都有了纹路。

没了父兄庇护,虽说如今这位陛下是她的堂弟,可毕竟多个堂字,隔了一层,可以想象公主回到京城,眼见物是人非,无依无靠,余生晚景凄凉,一眼能看到头。

都说人走茶凉,堂堂公主沦落至此,怎能不令刘复唏嘘?

想及此,刘复越发同情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

陆惟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都说这位汝阳侯流连花丛,家中姬妾,外面红颜,两个手掌都数不过来,惜花怜花是出了名的。

看来现在还得加上一条,口没遮拦。

陆惟伸出三根手指。

刘复:“什么意思?”

陆惟:“其一,陛下对公主有单独的旨意,其中涉及公主封号,并非你想的那样。”

刘复愣了一下。

离京之前,两人一块陛见,皇帝却单独留下陆惟。

论品级爵位,自己是此行正使,可敕封的旨意是交给陆惟的。

此事刘复早就知晓,他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倒没觉得屈辱,反倒因为有人愿意挑大梁,自己不用担责任,求之不得。

“看来这里头果然大有内情,陆老弟,其二呢?”

他顺着杆子爬,也没打听旨意到底说了什么,口中的“陆少卿”马上变成“陆老弟”了。

“其二,这次朝廷出兵一举歼灭柔然主力,收复疆土,此事由先帝筹谋,到今上大功告成,但光凭朝廷一方,也很难对柔然那边的情况有所了解。”

眼看这汝阳侯的悟性着实有点低,陆惟也没法子,既然起了头,总得多解释两句。

柔然虽是游牧民族,但矗立西北边塞数十年,战力强悍,屡屡犯关,从前朝到如今的大璋,让中原王朝头疼不已,是名副其实的心腹大患。

这次出兵,不仅彻底收复包括张掖郡在内的西域几郡,还逼得整个柔然四分五裂。

虽然柔然没有被完全消灭,还有一部分余孽从王庭逃离,一路东迁,但对于跟柔然对峙数十年的中原人来说,依旧是巨大胜利。

“你的意思,公主为灭柔然立了功?”刘复终于反应过来。

难怪出兵这么顺利,边患说平推就平推了。

听说柔然那边因为大利可汗的死闹内讧,公主膝下无子,按照蛮族规矩,只能嫁给新任可汗为妻,当时消息传来,刘复还跟老爹感叹了一番自古红颜多薄命,没想到后来柔然内部自己生乱,听说大利可汗的叔叔和侄儿各掌一拨人马,加上大利可汗生前的近臣,三拨人互不服气,斗得鸡飞狗跳,最终出现分裂之势,被朝廷趁虚而入。

现在想想,这其中,隐约有个人,从头到尾,穿针引线,将一切偶然契机串连起来,最终变成朝廷大胜的必然。

也许就像自己猜测的那样,公主殿下在其中起到不可磨灭的作用。

但朝廷这次出迎的规格太低,也没有大肆宣扬公主功劳,刘复还以为公主不受重视。

刘复看着陆惟,总觉得对方知道的秘密似乎比自己要多得多。

他想了又想,面露纠结,神色变幻,终于忍不住吞吞吐吐问了出来。

“陆老弟,我寸功未立,分量也不够,甫一上任就被委以如此重要的差事,我想来想去,觉得实在蹊跷!如果公主确实为朝廷立下大功,她现在么,又是个寡妇,那陛下会不会是看我玉树临风,想把我赐给公主,当作封赏啊?”

陆惟:……

是开窍了,但开错地方了。

刘复:“你怎么不说话?”

陆惟慢慢道:“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

刘复反倒有点急了:“怎么会不大呢?我越想越有可能!”

陆惟:……

刘复:“你看,我刚继承汝阳侯爵位,却没有朝中官职,属于清贵但不显要的位置,正合适被公主拿捏。再说了,不是我自夸,就我这年轻未娶,英气逼人的条件,放眼京城又有几人?陛下当时突然给我指派这桩差事,我就觉奇怪呢,现在想来,难道不是陛下让我过来给公主相看的?若公主看中了,回京我就成驸马了?!”

天啊,他虽然还未成亲,可也不想凭空当驸马!

算算公主出嫁去柔然距今起码也有十年了吧,就边塞那个风沙,再柔嫩的少女也能吹成老妪。

刘复思及自己平时左拥右抱,从惊鸿舫到八音楼,那么多娇滴滴的红颜知己等着自己,他还未有收心成家的念头,为此被老爹老娘追着打过骂过多少次,万万没想到自己此番竟有可能栽在这上头!

本朝虽也有驸马与公主和离的先例,可要是自己被当作奖赏尚主,在公主用腻之前,皇帝恐怕也不会允许自己轻易和离吧?

刘复越想,越是脸色苍白,万念俱灰,仿佛已经看见一个未老先衰的公主在朝自己招手。

短短几息之间,他从精神饱满,变得枯萎缺水,如同一朵被吸干精气的花,顿时萎靡下来。

陆惟:……

对方表情变化明白把想法写在脸上,他想要忽视都很难。

陆惟将眼睛从刘复生动夸张的反应移开,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话。

“其三——”

但刘复已经没心情听了,他趴在桌上,神色萎靡,正哀悼自己即将逝去的美好青春。

陆惟见状也就闭上嘴,低头喝茶,自在悠然。

其三,他此来边城,迎接公主还是其次,主要是为了查一桩悬案。

一桩非常重要,又有点意思的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