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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停下的雪,到了晚上,渐渐落下,空气中弥漫着凌冽的寒意,风不大,却冻得人骨子里都难受。

乾明宫到了深夜,都燃着灯。

惊蛰趴在软塌上看书。

白日里,他被那书里的狐狸书生气得要命,待赫连容要拿去丢的时候,他又给捡回来看了。

守在殿内的人,就宁宏儒和石黎。

惊蛰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刚想翻下一页,就感觉到有阴影自头上落下,他歪头:“你走路是怎么悄无声息的?”

赫连容:“起初是跟着暗卫学,后来沉子坤知道我的处境,帮助良多。”

惊蛰爬起来:“沉子坤是你的,舅舅?”

赫连容颔首。

惊蛰:“他似乎待你不错?”

赫连容:“沉家人都不错。”

沉老院长送进京城来的茅子世,用着也好使。

惊蛰的脸色阴郁了些:“除了慈圣太后。”

赫连容揉了揉惊蛰的头发,他捂住自己的头躲到边上去,犹豫着让赫连容坐下来。

要不是下午知道太多震撼的事,两人僵持的气氛破了冰,惊蛰也不会那么好说话。

那口气一旦泄了下来,就很难再紧绷着。

惊蛰翻阅着书页的动作,足以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书上。

“在想什么?”

“我还是有点生气。”惊蛰乖下来后,向来有问必答,“你骗我,我很难受。”

“你不可能会喜欢上一个皇帝。”赫连容冷淡地说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惊蛰瘪嘴,那这还怪他咯?

是他太谨慎,太小心,所以才给自己招惹来这么大一个骗局。

“如果不是发生这样的意外,那你打算如何?一辈子都骗我吗?”

“只要惊蛰一辈子都不知情,”赫连容极淡极淡地笑了起来,“真的算骗吗?”

惊蛰羞恼地踹了赫连容一脚。

踹完后,惊蛰的心口有那么一瞬间的紧绷,像是某种没来由的恐惧。他面对的人,不是容九,是皇帝,惊蛰的脚缩得快,有人的手掌比他还要快。

赫连容抓住惊蛰的脚掌,这赤裸的足弓下,有着粗粝的茧子,修长优美的手指把玩着,就好像是什么有趣的玩具。

细细碎碎的痒意,让惊蛰没忍住哆嗦了下。

“放开。”

惊蛰有点紧张地看向边上,却惊愕地发现宁宏儒和石黎也不见了,他们俩又是什么时候离开了?

待在乾明宫的第一准则就走路没声吧??

“不。”优雅的薄唇微动,冷冷地吐出来,“刚才那一瞬,你怕了?”

惊蛰沉默,双手撑在左右,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他不说话,白皙纤长的手指就开始自行钻研起足弓的其他地方。惊蛰紧张的时候,五根脚趾会缩得紧紧的,看着圆乎乎,微微弓起的脚背倒是光滑,摸过去,脚腕下,仿佛有着两三道浅浅的伤痕。手指在那里流连忘返,摸得惊蛰一颤一颤,好似某种酷刑。

他咬着牙,感觉自己好像被某种刑罚逼供着,最终还是被迫回答:“很难不怕。”

惊蛰最开始认识的容九,是在北房巡逻,虽然后来一路到侍卫处的副手,却也是晋升上去,惊蛰见识过他最开始的模样,很难心生敬畏。

然而,就算是容九,惊蛰也不是完全没怕过。

有过那么几次,容九杀气四溢时,惊蛰也还是会怕的。只是怕归怕,容九又不是什么杀人魔,他又不是犯人,惊蛰自诩在容九心里,也有那么点位置,这种无意识的害怕,不会上升到恐惧。

可是赫连容不一样。

乾明宫的血色洗刷了一次又一次,身为景元帝,他掌握着全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他想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当他不愿意掩饰的时候,那种凶残可怕的威压,远不是容九能比拟的。

惊蛰没办法控制每个瞬间,那种本能的恐惧。

哪怕这会刺伤赫连容,他也无法改变。

“……你就像是百兽之王,其他动物都是你的猎物,你不能……要求一头猎物轻易对捕猎者放下戒心,”惊蛰试图向赫连容解释明白,“谁不怕死?”

他们之间,还待解决的事情还有许多。

只是明雨的话,以及下午发生的事情,让惊蛰惊慌意识到,哪怕他再怎么难受容九的欺骗,可他对赫连容的喜爱,还是有那么、那么多。

若非如此,他不会那么痛恨先帝与慈圣太后。

惊蛰动了动脚,这一次,赫连容松开了手,惊蛰连忙将自己的腿收回来,跪坐在软塌上。

脚上的感觉还很鲜明,让惊蛰很不自在。

他强行压下那份羞红,试图认真说话:“你不能一直把我囚在乾明宫,这样……不好。”

“为什么不好?”终于,赫连容才开口,“你在这,住得不舒服?”

“一切都比直殿监要好,但是,”惊蛰“但是”了半天,才小声说,“……这不是我该待着的地方,会给人传闲话。”

“你不想住在乾明宫,那是想住在后宫?”

一听赫连容这话,惊蛰脸色微白,疯狂摇头:“不,我也不会去住后宫。”

甭管赫连容碰没碰过那些宫妃,一想到后宫里那么多妃嫔,惊蛰要与她们相遇,这气就有点喘不上来。

这是何等尴尬痛苦的画面?

赫连容平静地说道:“你是不想遇到那些宫妃?”

惊蛰紧张地抬头:“你不要……不要杀她们。”有些小主,他还曾见到过,都是很好的人。

惊蛰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却连累其他人去死。

赫连容沉默了片刻,惊蛰更加紧张地看着他,甚至还主动膝行了几步,更加靠近赫连容,他抓着男人的袖子,“……赫,赫连容?”

他磕磕绊绊地叫着。

赫连容像是有些无奈,低头摸着他的侧脸:“下午的时候,不还叫得那么流畅?”

惊蛰抿嘴,那是因为气急,才脱口而出。

直呼皇帝的名讳,这可是要脑袋的事。

“你想要留着她们的命,也不是不行,等黄氏的事情处理完,若她们真的与黄氏没有勾结,我会让她们平安出宫。”赫连容淡淡地说道。

惊蛰总算松了口气,下意识道:“你不会又骗我……吧?”

赫连容冷冷地说道:“再问,就骗你。”

惊蛰立刻往后挪了挪,扯过书挡在自己脸边,还没翻开两页,就被赫连容拿走。

“该睡了。”

听到赫连容这么说,惊蛰这才意识到,刚才谈到住处的话题又被男人岔开。

惊蛰气馁低下小狗头,被赫连容一把抱起来。

“你不要总是抱着我走来走去,”许是殿内没其他人,惊蛰没那么害臊,不过还是小声打商量,“我自己可以走。”

总是给他抱来抱去,弄得他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你比我小六七岁。”赫连容淡淡说道,“我既比你年长,想抱着你怎么了?”

冷淡的语气,却说出这么直白的话,让惊蛰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至于他和赫连容的岁数差,早在惊蛰的预料中。

惊蛰被放到床上,顺势往里面滚了滚,抱着半床被褥紧张地看着赫连容。

赫连容慢条斯理地脱着自己的衣裳,“紧张什么?”

之前几日,惊蛰一直在生赫连容的气,两人根本没什么接触。现在的惊蛰还是在生气,只是没那么……气,可能大部分的怒火都朝着他无良爹妈去了。

惊蛰很清楚,这无疑是用一个更大的问题来掩饰过现在的问题,不过他就是没办法再朝着赫连容板着一张脸。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然后更往被子里挪了挪。

他们睡觉。

只是保持着一个在这边,另一个在那边的姿势。

只是到了后半夜,赫连容重新睁开眼,看着怀里正呼呼大睡的惊蛰。

长久以来刻意培养的习惯,在这个时候无声无息发挥了作用。不管惊蛰理智上再怎么抗拒接近赫连容,可是他的身体都会比他的更加主动些。

赫连容的手指往下,按住惊蛰的腰。

惊蛰哼哼了两声,往赫连容的怀里钻了钻。有些地方经过调教后太过敏感,轻易就会有奇怪的感觉。他在梦中觉察到一点异样,只是所处的环境实在太安全,以至于惊蛰根本没醒来。

在距离京城百里开外的地方,一队人马正在准备撤离。他们在这里待着的时间不足够长,但已经足以让他们知道发生的事情。

阿星命令所有人整理东西,在一刻钟后撤退。

他们是先头部队。

现在这个局面,已经不需要他们。

瑞王的判断是对的,景元帝对这一次事件,并非毫无准备。

陈宣名站在阿星的身后,脸色并不怎么好看。身为瑞王座下最重要的幕僚之一,陈宣名这一次本不该跟着阿星冒险外出,不过他强烈要求。

“阿星,你觉得,景元帝对瑞王的心思,一点都不知吗?”

“不可能。”阿星抱着刀,冷冷地说道,“他不像是面上这么疯狂。”

陈宣名点头,要是景元帝是个无脑的疯子,那整件事情会显得容易许多。

“他挫败了太后两次计划,我只是不理解,以他的性格,为什么会容忍太后到现在呢?”陈宣名喃喃地说,“……不过,太后和瑞王,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格。”

“太后冒进,瑞王谨慎。”阿星淡淡说道,“谨慎很好。”

“太过谨慎,也未必是好事。”陈宣名意义不明地评价道。

阿星皱眉,下意识看向陈宣名。

“你在暗示什么?”

陈宣名:“不,我没在暗示。只不过,你不觉得这几年,瑞王比起最初,变得越来越谨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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