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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千钊的眉头皱起,“子卿,你为何如此抗拒?即便不支持,也不该如此反对才是。”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做,总比不做好。

莫惊春无奈,他可不是为了反对,而是为了保住广林的性命。

他那无奈的笑意还未流露,便突然愣住。

莫惊春停下脚步,一瞬间神色有些奇怪,他盯着张千钊,那沉默如石的模样吓坏了张千钊,忙上前一步碰了碰莫惊春的肩膀,“子卿,子卿?”

莫惊春喃喃说道:“你说得不错。”

“不错,什么不错?”

张千钊还在二丈摸不着头脑,可是莫惊春的心神却已经不在这上面。

莫惊春忽而意识到,他说的话虽然有理。

可与此同时,却无法否定他这焦躁的情绪是为何。

……他是在嫉妒。

这个词语出现的瞬间,莫惊春连耳根都有些发烫,像是涉足了不该有的贪婪的界限。

莫惊春闭了闭眼,原来他也会嫉妒。

他看着正大光明,是在为了保护旁人,其实也正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这样卑劣的想法,着实有些不堪。

张千钊不知道那日莫惊春究竟明悟了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来最近莫惊春的情绪不大对劲,像是更为内敛些。

两日后,盛夏异常燥热。

莫惊春牵着桃娘躺在院中看银河,难得一个有风无月的日子,天上的星辰异常明亮,亮得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桃娘:“阿耶,我喜欢这些星辰。”

“桃娘为何喜欢星辰?”莫惊春淡笑着说道,“这东西可望,却是不可及。”

桃娘摇着头说道:“喜欢的东西,为何就一定要碰到呢?桃娘觉得,就这么远远看着,也是极好的。”

莫惊春微讶,他低头看着桃娘,摸着她的小脑袋说道:“这想法,却是有些过分悲伤了。”

桃娘一板一眼地说道:“这不是阿耶教我的吗?”

莫惊春奇怪地笑起来,“我什么时候教过桃娘这些?”

桃娘躺在莫惊春右手边的躺椅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然后面对着莫惊春,认真地说道:“是张阿耶告诉我的,他说,当初在知道我的消息后,阿耶虽然很难过,但还是跟张阿耶说过,若是我愿意继续留在张府的话,那也无妨,但无论我归不归家,阿耶都会继续对我好。”

莫惊春恍惚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桩事。

桃娘:“桃娘当时便想,阿耶当真是个笨蛋。若是不喜欢桃娘,那就不要让桃娘回去就好了。若是喜欢桃娘,那就让桃娘早些回府。如果想要桃娘回去,直说便是了。是阿娘跟张阿耶对不住您,您为何要委屈自己?”

尽管桃娘有着略显坎坷的身世,但是她的确是泡在蜜罐里养大的。

她的身上,仍然留存着最是纯粹的直白。

和坦然。

莫惊春轻声说道:“但那对你最好。”

桃娘索性坐起小身子说道:“可是桃娘希望阿耶更好。”

在桃娘的眼中,阿耶值得世界上一切最好的物什。

莫惊春扬唇笑了笑,手指弹了桃娘的额头,“方才几岁,便这么替人着想,这让阿耶怎么听你的话?”

桃娘扁着嘴,被莫惊春义正言辞地丢回去睡觉。

等桃娘离开后,莫惊春仍旧是躺在那场躺椅上,夏夜微凉的风吹过,他感到了席席凉意。

身边,有着嘎吱嘎吱躺下来的动静。

莫惊春没有睁开眼。

能够如此坦然出现的人,除了陛下,别无他人。

“寡人觉得桃娘说得不错。”

正始帝是头一回觉得桃娘顺眼。

莫惊春:“偷听可不是君子之为。”

正始帝混不在意地说道:“寡人不是君子。”君子备受束缚,举世瞩目,却仍然步履维艰。

他做不得君子,便只得一路往下,潜于幽暗之底。

“夫子对于自己,总是过分刻薄。”

莫惊春没有睁开眼,便也没有看到,正始帝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赤裸的视线,正顺着莫惊春瘦削的腰身往下,仿佛像是在衡量,“你瘦了。”

莫惊春:?

这前后丝毫不一致的话题,让他下意识睁开眼。

正始帝硬邦邦地重复:“夫子瘦了。”

莫惊春:“……只是有些苦夏,天气太过燥热,总归是吃不下东西。”

正始帝:“半月前,倒还不这样。”

莫惊春略心虚。

他这几日确实是有些辗转反侧,但是若要说他食欲不振,那确实是没有的。顶多是夏日燥热,胃口逐渐变小,吃少了些,乃是日积月累的缘由。

他不欲再说这个话题,便应下正始帝的前半句话,“臣对自己挺好的。”

正始帝斜睨他一眼,嘲弄地说道:“若是你这般都能算是好,那寡人倒是问你,既夫子与寡人两情相悦,怎你便轻易想放弃了?”

莫惊春坐起身,沉默了片刻,“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夫子是什么意思?”正始帝靠近莫惊春,黑沉的眼动也不动地瞧着他,执拗得诡异。

仿佛只在一瞬,便彻底撕开人皮,只留下阴鸷的本性。

莫惊春:“……臣只是习惯了。”

他的声音平淡到了极致,仿佛在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

正始帝声音骤冷下来,“有些事情,大可不必习惯。从前你不得不如此,那是你父兄无能!若是往后夫子还需如此,那便是寡人无能!”

莫惊春失笑:“前是父兄,后是陛下,那要臣作甚?”

正始帝倒还真的想了想,“往前十来年,你仍年幼,家中本不该你来撑着门楣,却是你独自在京完成一切。他们为长,你为幼,却是你为了他们的将途牺牲十来年,不是他们无能,是什么?

“现是如今,寡人为君,你为臣,本就是你势弱,若是寡人还要夫子‘习惯’如此,那岂非比你之父兄还要窝囊?”

莫惊春轻巧地下了躺椅,跨坐在正始帝的腰腹上,“陛下当初瞧中的是我这么个人,怕是倒霉到了极致。”

如他这般多虑多思,总是难为。

正始帝:“夫子被寡人瞧中,岂不也是倒霉透顶?”他难以容忍的霸道独占,若非莫惊春的纵容,已经快要逼疯彼此。

夫子此人,有时候仿佛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就像是被任何伤口贯穿,都会独自舔伤,再混不在意地将伤口藏起来。

却是不曾想到,这些伤痕,却是有人会在意的。

莫惊春低下头,躺在正始帝身上。

良久,他侧过头去咬住公冶启的脖颈,留下一个深深的印痕,“……我记得了。”

五月底,莫飞河再次出征。

奔赴边关。

与此同时,莫广生在中原地区大杀四方,将所有试图起兵叛乱的宗室全部都拿于马下。

一些准备南逃的世家开始观望。

正此时,不知从哪里杀出来一批流民,与之前的残兵结合在一处,声势浩大,一下子抵住了莫广生的兵马。

如此诡异的军报很快就呈现在案首。

兵部尚书首先呵责:“绝无可能!之前已经统计过此次掺和其中的数个叛王,可是不管是谁,都不可能突然杀出来几千个身手不凡的流民。”

这究竟是流民,还是士兵啊!

许伯衡起身,露出沉静的面容,“陛下,老臣以为,许是有些不愿出面的人,不希望此事就此了结,方才暗地出手。”

这其中,必定还有人在搅浑这浑水!

“阁老说得不错,若是流民,不可能那么快集合起来,更不可能抵挡住莫广生势如破竹的步伐。”薛成硬邦邦地说道,“而且如同军报上所说,这些流民手中居然还有铁器……真真是笑话,这是谁家养的私兵罢了!”

“陛下,此事宜早不宜迟,不可再继续拖延下去。如今已经有不少世家为了躲避战乱南迁,也有百姓为此受苦……此前陛下削弱诸王的权势,还是过于冒进,不然这数月不会接二连三,都有人在疯狂作怪!”

“卑职倒是觉得,陛下这步棋,却是走对了。若是不能挖开流脓,而是坐视邪恶长大,那岂不是袖手旁观,与同谋何异?!”

“将军慎言!此事本该徐徐图之,猛地迈开如此大的步伐,诸王一时承受不住,也是正常。”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尔等究竟是朝廷的官员,还是诸王权贵的走狗?这世道究竟是要为了百姓说话,还是为了这些黄白之物屈服?诸王享受的权力如此庞大,举朝在供养他们,封地的税收更是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结果这是钱财也不够,还要再插手兵权和封地管辖权吗?

“这天下,究竟是陛下的天下,还是诸王的天下!”

“荒谬!”

整个朝廷吵得那叫一个混乱。

文臣武将,各有不同的看法。

从宗室的恶劣吵到世家,再是因着此次争吵中彼此的言语激烈,又是另外一番争吵,那不可开交的辩驳让整个殿上唾沫横飞,更有几个老大人说着说着,都快撸着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