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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惊春的嘴唇嗫嚅了几下, 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

挺直的腰板上不知聚焦了几多人的眼神,或是诧异,或是暴怒, 或是不满, 或是厌恶的视线来而又去, 透着一种荒谬可笑的试探。

笃!

正始帝不耐烦地用一物敲击龙椅扶手,将那些四散的目光重新吸回来,结果待朝臣们细看,陛下手里拿着在敲的东西却是传国玉玺!

薛成捂着心口,几乎气得要厥过去,他颤抖着手指说道, “陛下, 那可是传国玉玺, 是太祖传下来的宝物, 您怎么能将那东西拿来取乐?”

传国玉玺再是珍贵,那也是脆弱之物铸就, 若是真这么敲碎了,那可怎生是好?!

正始帝将传国玉玺抛到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触碰声。

即便是许伯衡,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传国玉玺的贵重不在于它的材质和做工,而在于其代表的意义。从太祖至今,这传国玉玺已经流传了几百年,它其上蕴含着公冶皇室这么多年的历史。

当朝太祖在覆灭了前朝后,并没有选择用前朝传下来的玉玺,即便那个玉玺已经流传了三代, 看起来意义非凡。可是太祖曾说过, 既然是新开创的皇朝, 是他打下来的新天下,那他所要拥有的,自然要拥有新的传国玉玺。

而至于前朝,已然失败的王朝,其流传的玉玺,又有何用?

正始帝屈指,敲击着这枚传国玉玺,笑吟吟地说道:“不过是个死物,碎了就碎了,尔等何必如此记挂?”他另一只手托着下颚,倨傲矜持的模样高高在上,混不在意底下人的反应,“若是碎了,那便换新的。”

如果一开始薛成捂着心口的动作多少有些刻意,但眼下他着实要晕过去了。

许伯衡起身,欠身说道:“陛下,皇后之位,若是陛下不愿,那自然可以搁置不提。可如今陛下膝下只得大皇子一个,是不是不太妥当?”

他说得极其委婉,也顺带将话题给扯了回来。

许伯衡是知道陛下的。

如果朝臣越是要在一件事上纠结,那陛下还真的有可能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许首辅此话,登时引来了其他人的附和。

礼部尚书欠身说道:“陛下,您若是喜欢男子……”他的神色有些扭曲,看起来像是有些崩溃。

这位尚书是在年初新上任的,黄正合已经退了。

这老小子正如同当初先帝所说的那样,要是能力也是有些,就是忒是滑头,能够平安告老归去,已经比预想的结局要好上不少。

只是原来的礼部尚书走了,眼下这位新的,年轻的礼部尚书,脸色也不多好看。正始帝说的此事,于情于理,怎么都能和礼部扯上关系,他就算想躲在一旁,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出来说话。

“……陛下,此举于礼不合,更是违背了祖宗家法……”

“慢着。”正始帝打断了他的话,黑沉的眼底透着玩味,“寡人怎么不知道,这祖宗家法里,还写着寡人不能喜欢男子,不能与男子在一起?”

吏部尚书:“……”那祖宗家法也没想到您居然会另辟蹊径啊!

谁能想到这阴阳结合,天地媒妁的事情,居然会变成这般!!

许冠明忍不住出列,摇着头说道:“陛下,您若是喜欢男子,那也不过是个乐趣玩意,难登大雅之堂。您在私下如何玩乐,只要没放在明面上,臣等也无能管顾。可是您怎能为了区区一人,便……”

哐当——

如果不是许冠明避得及,这砚台就砸在他身上了。

那黑沉的物什飞过殿宇,狠狠地贯在殿门上,发出一声异常沉闷的声响。许冠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感觉脑袋差点就没了。

正始帝阴恻恻地说道,“一个个都只会拿祖宗家法来压寡人,既然如此,年初的大典上,列祖列宗怎么不降下天雷将寡人活活劈死呢?

“既然列祖列宗都没有这反应,不便是说明他们也答应了?”

文武百官:“……”

这不是瞎狡辩吗?!

许冠明被刚才陛下的阵仗吓到,可他心中赫然有个人选,且与他有仇多日,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所说的话,也不过是为了陛下分忧,何错之有?!

他心中不是不怕,只是一股怨气撑着他,让他接近疯魔,“陛下,既然您已经为了此人做出这等牺牲,那此人究竟是谁?即便他是男儿身,可要与陛下匹配得上,那至少得有其出众的才华,和令人折服的手腕。总不该是某些只靠着面相和家世一路爬上去的谄媚幸臣,那才是朝廷,是天下之悲!”

许冠明说得那叫一个殷殷切切,甚至跪倒在地,声音怆然。

有些朝臣听得不住点头,倒也觉得许冠明说得不错。

正始帝在此时此刻说出来,赫然不是为了与他们商量,而是一个定局。

可即便是定局,那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白。

便有言官欠身说道:“陛下,近日京城常有传闻,言语指代,多与皇室有关。此等流言既然喧嚣至上,那或许朝廷也该对此做些什么。”

“是啊……”

“陛下,如何堵住悠悠之口,这合该是要紧的事情。可您在此时道出此事,莫不是……”莫不是那事,那人,也确为真实?

那几位言官出列说话后,更多人的视线落在莫惊春的身上。

他面色苍白,但神情不变,默然立在那里,仿若情绪无喜无悲,不为外物所动。

陛下如此悍然的举动,到底是……

莫惊春心中隐约有几个猜测,一时间却仍不能言。

好半晌,莫惊春听到有把苍老的声音长长叹了口气,然后便是轻微的椅子推动声,他看到坐在前头,一直不说话的魏王突然站起身来,苍老的声音带着迟疑和犹豫,“陛下,您既然提及此事,那本王正有一桩疑窦,还请陛下解释一二。”

这位老王爷在朝会上从来都是隐形人,就没见他说话的时候。

他岁数已高,每每来此,那摆在前头的座位,总有一个是留给他的。此刻他突然站起来,不知多少人猛地看向他,眼神犀利,像是要探寻这位老王爷突然出列的缘由。

正始帝偏了偏头,漆黑幽暗的眸子透着诡谲的亮光,“你是想问,寡人仰慕之人,究竟是谁?”他的声音拖长而又暗哑,似乎还能听到其中压抑的情感。

随着陛下开口,他缓缓对上莫惊春的眼。

莫惊春立在下方,佁然不动,却是有些大不敬地抬头,笔直地看着正始帝。

他清俊干净的脸上毫无表情,就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束缚起来,那种了无生机的感觉,颇像是当初正始帝和莫惊春在东宫的初见。

当时还是东宫的公冶启在看到莫惊春入内时,便毫不避讳地和身旁的刘昊埋怨地说道:“父皇怎给我寻了这么多老头子做太傅,好不容易来了个不是老头子的,却比老头子还麻木,简直是一块朽木。”

这就是他和莫惊春的第一次见面。

或者说,私下的第一次见面。

非常不友好。

公冶启当时从莫惊春脸上看到的,也是像现在这种冰封般的神情。

可……还是有不同的。

眼下莫惊春那双清透漆黑的眸子里燃着灼灼光华,正始帝都要怀疑,那其中涌动的怒意是不是能够将他焚烧殆尽。

可那滔天的愤怒和隐忍的鲜活,几乎要让他醉死过去。

他强行压下那种爬遍全身的颤栗。

那种一种古怪的兴奋。

“……是,”魏王还在说话,他的声音苍老而年迈,带着垂垂老矣的气息,“陛下所爱慕之人,究竟是谁?”

这何其荒诞?

本该议论殿堂之事的朝廷,此刻在纠结的却是帝王的情爱之事。

可这是又怨不得他们这么纠缠。

毕竟陛下抛出来的,可谓是沉重的巨石。

冒然就将所有的官员都砸了个昏头,如果他们不应激而纠缠,那才叫奇怪。

莫惊春轻叹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

事已至此,那许多事情,都没甚隐瞒的必要。

他不生气吗?

他当然生气。

莫惊春气得要命,如果这不是在殿堂上,他肯定要揍上几拳。

正始帝会突然在朝堂说出此事,必定不是突发奇想。

陛下肯定在私下已经不知道将此事在心中翻来覆去思考过多少次,却从来都没有一次在莫惊春的面前泄露出痕迹。

陛下是故意的。

他当然是故意的。

莫惊春感觉到一种沉重的力道像是要从肩头卸下。

那种感觉,非常轻飘飘。

事已至此……

莫惊春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事已至此!

“是莫惊春。”

即便如此,这几个字道出来时,莫惊春的背脊如同被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僵直得出奇。

正始帝托着下颚,笑吟吟的,仿若不知这是如何严重。

在轩然大波还未爆发的下一刻,他复道,“寡人仰慕夫子,已有数年。可惜的是,这么多年来,寡人可是煞费苦心,也不得夫子应允,可真真是折腾得寡人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莫惊春缓缓蹙眉。

虽然他的眉头本就蹙起,此刻不过皱得更深。

陛下会提及他的名讳,这早在莫惊春的预料中。

不然陛下绕这么大一圈,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突然拿此事来取乐,可是这后面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那种求而不得的愁苦……这,这真的是正始帝吗?

露出奇怪表情的不只是莫惊春。

应当说,露出奇怪表情的人,是满朝文武。

当然他们的缘由大抵是和莫惊春不一样的。

满朝文武的视线都凝聚在莫惊春和正始帝身上,这来回扫射的视线如此迷乱而诧异,莫惊春更听到身后有人在急切地嘀咕着什么,看起来像是要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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