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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翟赶紧起身跟上,边走边道:“你就不想问问我怎么上的船么?”

罗猎头也不回,快步向前,干脆利索地回道:“不想。”

知道又能如何?上都上来了,难不成还要把安翟赶下船去?少年多好奇,但十三岁零三个月的罗猎却比同龄人成熟了许多,好奇心也就减少了许多,尤其是相比再过四个月就满了十五周岁的安翟。茫茫大海,前途漫漫,既然走不了回头路,那么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罗猎不敢想象等到了大洋彼岸,无亲无故亦无留学身份的安翟将如何生活,他能做到的只是在这船上尽量地照顾好他而已。

瘸子阴沟里翻船被抓了个人赃俱获,黑人船警将他铐上了手铐,带出了餐厅。身份既然被识破,瘸子也没必要继续伪装成洋人,于是便举起了带着手铐的双手撕下了脸上的伪装,却是一张做工极尽精巧细致的人皮面具。“哦,终于可以透口气了,这海风吹得,倍儿爽!”瘸子的神态未见失手被抓而应有的懊丧和绝望,反倒像是一个不得已辛苦劳作的工人终于完成了手上工作一般,轻松并惬意着。

那会说国语的黑人船警冷哼了一声,耸着肩膀,不无嘲讽道:“等下将你扔进大海的时候,你会感觉更爽。”

瘸子突然紧张起来,左顾右盼一番后,可怜兮兮道:“求您了,咱换个处罚不行嘛?干嘛非得将我扔进海里呢,兄弟我又不会游泳。”

另一个黑人船警似乎也听明白了瘸子的话,哈哈笑了两声,脸上以及身上的赘肉也随着笑声而颤动。“麦克,他说他不会游泳,真是可笑,扔进了海中,会游泳又能怎样呢?”

那黑人船警说的是英文,句子长语速快,瘸子显然没能听懂,嚷嚷道:“他说嘛呢?有嘛好笑呢?你看看他,笑的身上的肥肉都快化了。”

叫麦克的黑人船警幽默了一把,略带笑意道:“他说,他可以为你提供一只救生圈。”

瘸子道:“那能有个嘛用呢,早晚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渴死,只可惜了兄弟咱登船时候偷来的好几百美金了,咱要是死了,那些美金也就再也见不到天日了。”几百美金可不是个小数目,而方才在餐厅中从瘸子身上搜出来的那些皮夹子怀表什么的足以证明瘸子的能力,而那些赃物是在众目睽睽下搜出来的,自然要还给失主。但是,瘸子口中所说的这几百美金却是无人知晓,完全可以装进自己的口袋。

叫麦克的黑人船警双眼登时亮了:“说出那笔赃款藏在了哪里,我可以不把你扔进海里。”

瘸子嘿嘿笑道:“你当我傻呀呐,等你拿到了美金,要是不杀了我灭口,我就是你孙子。”

出了餐厅,穿过走廊,来到了船舷楼梯,俩黑人船警不觉间从左右夹着瘸子的态势变成了一前一后,留在了后面的麦克突然站住了脚,向着前面的黑人船警道:“詹姆斯,停一下,我想,这位先生很有可能为我们带来惊喜,你知道的,我的妻子又要生了,我现在很缺钱。”

黑人在美利坚属于底层人种,能选择的工作无非是一些苦力活或是待遇极低的活,就像在这远洋轮船上做船警,若是捞不到外财只单纯拿薪水的话,一个月辛苦下来也不过就是十美金的样子。

詹姆斯也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道:“麦克,你怎么能相信唐人的话呢?不过,我赞成你的建议,暂时不必将他扔进大海,先关起来,饿他几天。”

瘸子像是听懂了黑人哥俩的英文对话,却又装着没听懂一般,嚷嚷道:“你们说嘛呢!咱可先把丑化说在前面,你们要是真打算饿咱几天,那还不如直接将咱丢进海里算逑。”

黑哥俩既然打定了主意,哪里还会把瘸子的话当回事。从舷梯下到了甲板,又从甲板下到了船舱,黑哥俩将瘸子关进了一间储物间中。

随着咔嚓一声,储物间的门被关上并上了锁,里面的瘸子开始破口大骂:“这是干嘛呢?咱跟你说白了吧,那几百美金你也只有想想的份,看都不给你奶奶的看上一眼。”

门外,麦克冲着詹姆斯皱了下眉,又摇了摇头,詹姆斯立刻心领神会,再次将储物间的房门打开,在房间里找了块破布塞进了瘸子的嘴巴里。

这下,终于安静了,也不会有人发现这储物间里居然还藏着了个人。

麦克在船上当差已有五年之久,长期跟华人打交道,不单练就了一口溜熟的国语,还学会了该如何欺压更低等的华人才能捞到油水好处的各种办法。像房间里关着的这个瘸了一条腿的窃贼,只要饿上他三天,为了求口吃的,他一定会倾其所有。

麦克和詹姆斯相视一笑,各自伸出巴掌击了下掌,然后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爬上了甲板。瘸子原本是被铐在一根牢固的铁管上,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没等到那黑哥俩的说笑声完全消失,便自行打开了手铐,取出了口中的破布。储物间中黑灯瞎火,只有贴着地面的门缝能透露进来一丝光亮,外面的灯光并不明亮,因此透进去的光线也极为昏弱。就这么点光亮,对瘸子来说,似乎足够。

“你奶奶个亲孙子,这是嘛情况呀,怎么能那么巧呢?”瘸子打量了一下储物间,口中嘟囔着,走到了一个角落中翻腾出来一只木箱。打开木箱,瘸子从中拿出了一面镜子,架在了面前,又从木箱中取出了些东西,照着镜子往自己的脸上不停的摆弄。不大一会,瘸子看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收起镜子,瘸子又从木箱中拿出了一顶瓜皮帽和一身长衫,换上长衫,戴上瓜皮帽,又从木箱中摸出了一副圆框眼镜架在了鼻梁上,瘸子这才收拾妥当了木箱,在从一旁摸出了一根文明棍,来到了门前。

门上的锁对瘸子来说似乎根本不存在。

打开房门,走出储物间时,瘸子已经彻底更换了形象,分明成了一个有学识的老考究。

海上风云变幻,原本还是朗月繁星的夜空忽然就布满了阴云,遮去了月光的夜幕将天与海连成了一片,船上的探照灯将黑暗撕开了一道口子,巨轮便像一头巨大的海兽一般沿着这道口子缓慢爬行。

风渐起,浪涛也猛烈了一些,时间已是深夜,又担心风暴来临,甲板上的人们回到了自己的床铺。餐厅早已经打烊,只有更高一层的赌场和歌舞厅依旧是灯火通明。

老考究打扮的瘸子走起路来也不瘸了,只是行动起来稍显缓慢,不过,这倒也符合他的身份。瘸子对这艘巨轮的结构似乎很熟悉,在甲板上转悠了一圈后,绕到了船尾,然后打开了一扇上面分别用中英文标注了闲人免进四个字的一扇铁门,闪身而入。这是一条维修通道,即便白天,也很少有人通过,更何况夜色已深,轮船上的维修工人早已经完成了一天的作业进入了梦乡。

通道中漆黑一片,但瘸子似乎能在黑暗中分辨景物,虽然动作谨慎,但却不是因为视物不清,而是担心脚步声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沿着通道向前走了大约十米,瘸子打开了一道侧门,侧门之内,是一个狭窄的只能允许一个人行进的钢质简易楼梯。顺着楼梯向上攀爬,直到最顶端,此处的空间非常狭小,瘸子个头虽然不高,却也无法直立。半蹲仰着脸,瘸子打开了头顶上的天窗,这里已是轮船上的最高一层了,比此处还要高的只有烟囱。

瘸子将上身探出天窗,双手搭在天窗两侧,猛然用力,整个人拔葱而起,跃出了天窗。此时,海风中已经夹杂着密集的雨丝,瘸子全然不顾被雨水淋湿了刚换上的行头,踮着脚尖,侧身向顶层边沿探照灯处快速奔去。到了探照灯的后面,瘸子俯下身来,伸手在探照灯下方的缝隙中摸索出一个半尺见方约两寸厚的油布包裹。

一道闪电劈开,照亮了瘸子的面庞,分明看到瘸子的笑容甚是得意。

揣好了油布包裹,瘸子原路返回,只是没下到底层便拐了个弯。晚上去餐厅原本只是想安安静静吃个晚饭,却一时技痒,做了几炮小活,哪知道阴差阳错,居然栽在了一个小屁孩手上,害得他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肚子饿得是咕咕直叫。

船上所有的门锁对瘸子都起不到丝毫作用,瘸子顺利来到了餐厅的后厨。后厨中还剩了许多晚上没吃完的饭菜,瘸子也不在乎温凉,随便弄了个汉堡便啃咬起来。一边吃,一边从怀中取出了油布包裹。

一层层打开至最里层,赫然可见一对玉质手镯。瘸子只打开了一盏壁灯,其光线极其昏暗,看不清玉镯质地如何,但从瘸子的珍视程度上判断,这对玉镯肯定是价值不菲。连吃了两只汉堡,肚子中有了回数,瘸子重新将这对玉镯包裹起来揣在了怀中,然后大摇大摆,打开餐厅的正门扬长而去。

又是一道闪电劈来,接着便是隆隆雷声,雨水一改如丝之状,肆虐为滂沱之势。风更急,浪更高,饶是巨轮有万吨吨位,也不免有些摇晃。

普通舱中,许多第一次坐船远洋的旅客已经出现了晕船的现象,如若体质较差或有其他疾病在身,经受不住这种颠簸摇晃,连日晕船至呕吐不停,甚或会丢了性命。好在风暴来得快去的也快,也就是半个小时后,风歇雨停,阴云散开,夜空中重新挂上了一轮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