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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尧依旧安坐,冷笑了两声的同时“刺啦”撕开了上衣衣襟,露出了满胸膛的伤疤,不无悲怆道:“好一个做人要讲良心!二当家的,你应该记得我这一身伤疤是因何而来吧?若不是我死扛到底,那曹滨能有今日?这安良堂能有今日?我吕尧大半辈子都泡在了这赌场之中,离开了赌场,就等于要了我吕尧的老命,那曹滨有没有替我考虑来着?他所考虑的,只是让你去查我的账!董彪,说白了,我拿走那笔钱,就是在报复曹滨!”

这二人已经不是在谈话了,而是扯着嗓子相互怒吼,那声响大到了即便是躲在二楼房间中研究玻璃制作工艺的罗猎曹滨二人都听了个清楚,更不用说在堂口各处的值班弟兄了。一大字辈的兄弟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劝解道:“彪哥,尧哥,你们都是二十多年的兄弟了,有什么话不能……”

董彪不等那弟兄把话说完,便是一声怒吼:“滚!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那兄弟只能是一声长叹,转身离去。

二楼罗猎的房间中,曹滨不禁摇头叹气,再也没了心思跟罗猎一起探讨玻璃制作工艺。

罗猎不善于赌博,自家的赌场,他也就是跟董彪去过两趟,对吕尧倒是认识,但绝对谈不上有多熟。因而,无论是就事论事还是个人情感上,他都站到了董彪这一边,不过,就董彪的做事方法,他却不怎么认可,于是忍不住叨唠了一句:“彪哥这是怎么了?跟他有什么嘴好吵的呢?”

曹滨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罗猎见状,心知不妙,连忙收起了抄撰文稿,跟在曹滨后面下了楼。

楼道口,董彪和吕尧仍处在僵持对峙中,只是,该吼出来的话都已经吼出,能爆出来的粗口也已然爆出,二人陷入了言语上的冷战。但见脸色阴沉得吓人的曹滨走出了楼道,董彪颇为懊恼地抬起巴掌狠狠地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然后重重一声叹气,退到了一旁。反倒是那吕尧,颇有些硬气,只是冷眼看了曹滨一眼,鼻孔中呲哼了一声,然后将头转向了别处。

事已至此,曹滨也不想过多废话,以冰冷的口吻做出了决断:“功是功过是过,今天我也不想与你争论,既然是烧过香立过堂的兄弟,那就得按堂口的规矩办。念你吕尧对安良堂立过大功,可免你一死,杖责一百,逐出堂口!”曹滨稍一停顿,略略提高了嗓门,冲着远处围观的弟兄叫道:“执法堂的弟兄何在?”

四名兄弟应声而出。

“执法!”曹滨冷冰冰再喝一声,然后转身退入了楼道口中。

相比斩指断掌来,杖责似乎是最轻的处罚,无非是屁股被打个鲜花绽放罢了,可那是挨的少,若是挨的多了,伤到了骨头,恐怕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再若是身子板不够结实,当场被打死也不是没有可能。虽说都是练家子,身子板足够结实,挨个二十杖或是三十杖或许没多大问题,但一百杖打下来,即便是年轻时的董彪,也绝难能够承受的住。

那吕尧似乎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因而对曹滨的决断像是充耳不闻,但董彪的神色却倏地变了,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曹滨身后,高声叫道:“滨哥,且慢,滨哥!”

曹滨听到了董彪的叫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站住了脚,却没转身,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董彪道:“吕尧是我阿彪带入堂口的,兄弟犯错,我阿彪理应分担,求滨哥允我为吕尧分担五十杖。”

曹滨冷哼一声,道:“胡闹!”

董彪叫嚷道:“一百杖是要死人的呀!滨哥,吕尧虽有错,但也有功,功过虽不能相抵,但也应该饶他一命呀,滨哥……”

曹滨沉默了片刻,终究是一声叹息,道:“也亏得是你阿彪为他求情,好吧,允你替他分担三十杖。”言罢,曹滨再无犹豫,拔腿快步上了楼梯。

也就是三五分钟,执法堂的四名弟兄摆好了两张条凳,拿来了四杆长杖,为首一人小心翼翼来到董彪身边,请示道:“彪哥,怎么打?”

董彪吼道:“实打实地打!要不还能怎样?”

执行杖责之时,受罚之人需退下了裤子,最多只能穿着一条裤衩,因而,想通过在衣裤中垫个什么来讨巧的话是行不通的,但执杖者在施刑的时候却有技巧,看似打得实在,但在长杖触到受刑人的屁股的时候可以借助长杖的弹力,造成声响挺大但力道一般的假打虚打。只是,这种技巧只可以瞒过外行,像曹滨这样的内行,是绝对瞒不过去的。

被董彪吼了一嗓子后,那执法堂的兄弟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将董彪吕尧二人请上了条凳,实打实的一杖一杖打了下去。

每一杖打下去,都使得站在楼道口的罗猎的心头猛地一颤。

董彪挨完了三十杖,长出了口气,侧过脸来看了眼吕尧,目光中透露出的神色颇为复杂。“担架呢?抬老子过去呀?挨完板子了,还要让老子淋雨是吗?”那吕尧并没有搭理董彪,使得董彪又上了火气。

另有几名兄弟连忙拿来了担架,将董彪抬到了楼道口。

罗猎似乎很犹豫,但终究还是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香烟和火柴,蹲到了董彪的身旁,抽出了一支,点上了之后,放到了董彪的口中。

董彪美美地抽了一口,道:“小子,还是你心疼彪哥啊!”

罗猎叹道:“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董彪道:“我不替他挨这三十杖,他就有可能死在这儿,小子,二十年的兄弟啊,我能忍心看着他被打死吗?”

这一刻,罗猎忽然想到了安翟。

从八岁那年进入了中西学堂,到今天,他跟安翟也做了十年的兄弟,假若安翟犯了错,要被杖责一百,那么自己会不会为他分担呢?

会!一定会!

罗猎在心中笃定地给出了答案。

吕尧的身子板显然要弱了许多,只挨了五十杖不到,便痛得昏了过去,执法堂的兄弟不得已停了下来,领头的那位赶紧来到楼道口请示:“彪哥,尧哥他昏过去了,还打么?”

董彪咬着牙挤出了一个字:“打!”

那兄弟再问道:“要不,我让兄弟们玩点手法得了?”

董彪瞪圆了双眼,喝道:“谁敢糊弄滨哥,拿堂规当儿戏,接下来趴在那张条凳上的便是他!”

那兄弟轻叹一声,只得转身回去继续执行。

打完了剩下的二十几杖,吕尧早已是不省人事。董彪招呼了堂口兄弟将他抬到了吕尧的跟前,亲自试了下吕尧的呼吸,再翻开了吕尧的眼皮,看到瞳孔依旧正常,然后松了口气,吩咐道:“你们几个辛苦一趟,把他送到家里,再去将安东尼医生请过来。”

安东尼医生的医术高明,治疗这种外伤更是得心应手。也是亏得执法堂的弟兄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虽是实打,却并未用尽全力,因而,那吕尧伤势虽重,但性命却是无忧。

董彪虽说皮糙肉厚,但三十杖挨下来,一个屁股却也是皮开肉绽,敷了药后,在床上趴了整整两天,这才勉强能够下的床来。闲不住的董彪在能够下床的第二天便叫上了罗猎和另一名会开车的堂口弟兄,开上车,直奔吕尧家而来。

吕尧多挨了四十杖,伤势比董彪重了可不止一倍,人虽然已经清醒,但仍旧只能俯卧在床上不得动弹,听到家中内人说董彪来访,吕尧冷冷地甩出两字:“不见!”

堂屋中,董彪面对吕尧的夫人,苦笑了两声,交代了一句:“嫂子,请转告老吕,虽然在安良堂已不再是兄弟,但出了安良堂,我们还是同乡还是兄弟,有事打招呼。”

董彪带着罗猎悻然离去,偏房中闪出来两人,冲着门外已然离去的董彪啐了口唾沫,然后径直进了吕尧养伤的卧房。吕尧夫人颇为知趣,连忙关上了家中大门,并带上了卧室房门,守在了客堂之中。

那二人乃是吕尧的左膀右臂,年纪稍长约莫有三十五六的一位名叫马通宝,另一年纪稍轻约莫只有三十岁上下的名叫卢通河,只听名字便可知道,此二人应是安良堂通字辈弟兄。

进到了卧房,那卢通河对董彪仍有着愤恨之情,忍不住唠叨道:“董大彪前来,分明是想看先生的笑话,先生不见他就对了,从今往后,咱们爷仨跟他安良堂再无瓜葛。”

马通宝毕竟年长几岁,比起卢通河来稍微沉稳了一些,听了卢通河的怨恨之词,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劝慰道:“兄弟,还是少说两句吧,当心隔墙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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