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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陛下与范闲的这场战争之中,庆国第一次出现了舆论并不全然在宫里的奇怪状态。或许是因为范闲虽然在范府外杀人,但他做得并不夸张,除了第一日和第二日之外,他的杀气已经收敛了许多,而且他杀的人都是宫里派出来的眼线,和普罗大众又有什么干系?或许是因为很多京都百姓,曾经看见过那一场秋雨中,范闲抱着陈萍萍尸首痛哭憔悴的模样,下意识里生出几分同情来。

人类的情绪本来就是这样古怪,前一刻或许还在叫好喝彩,下一刻或许就开始沉默缅怀,千古以降无数法场上,无数死亡面前,其实都曾出现过这样的进展。

但真正能够让一介白身的范闲,依然拥有不少民间议论支持的根基,还是在于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那些光辉的旧事不需要一件一件地提出来计算能量,也不需要去管陈萍萍当初利用监察院八处,为范闲做了多少事情,事实便是如此,自从数十年前带领庆国铁骑踏破旧朝河山,生生开辟无数疆土的皇帝陛下之后,南庆唯一能够称得上偶像人物的,大概也只有范闲一个人了。

如果是在江南,或许范闲能够获得的民间支持还要更大一些,因为毕竟他在那里经营得最久,而且林婉儿打理的杭州会这些年不惜血本地抚恤民众,早已代替明家,成为了江南贫苦百姓和士子心目中最光彩的名字。

毕竟身在京都,皇城根儿下的子民们就算偏向范闲,也不可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归根结底,这场战争,终究还是范闲和陛下两个人之间的战争,就如同御书房里那场战争一样。

……

……

七日后一切未定,天下不太平,范府外依旧是秋风阵阵,间有细雨。然而在范闲如杀神一般的清扫下,那些内廷派出的眼线,迫不得已将那张大网向外拉了拉。

皇权的威严无疑是至高无上的,而死亡的恐惧也是至高无上的。在这种夹攻之中,内廷的监视毫无疑问会露出破绽。范闲冷冷地站在府门口,静静地看着四周的动静,心里却想起了婉儿那天的话语,眼眸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皇帝老子如果要应对范闲这种撕破脸般的反抗,其实还有许多法子,为什么他不用?这些内廷眼线的外移,究竟是迫于自己这种泼三儿似的搞法,还是皇帝陛下暗中下了什么旨意?那些眼线是杀之不尽的……

范闲有些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明白,或许宫里那个男人对自己依然有些温情,有所寄望,可是他不想让这种温情和寄望重新动摇了自己的心,那颗在秋雨中早已经冷却了的心。

他转身入了范府。过了没有多久,一辆送菜的马车也拐进了范府旁边的侧巷,进了角门,当然在角门之外,这辆马车接受了最严苛的检查,连每一棵白菜的内层,每一根萝卜的根须都没有放过。

负责这些检查的人都是亮明身份的官员,和那些撒在范府四周的内廷眼线不同,范闲并没有难为这些人,因为他若要摆脱软禁的束缚,需要小心的也只是那些眼线,而不是这些官员。

送菜的马车没有任何异样,官员挥了挥手,让这辆马车进入了范府。进了角门处不远,便是范府的大厨房,自有仆妇前来搬运车上的菜蔬瓜果。

宫里的旨意下得清楚,范府里面的人都没有可能出去,而外面的人想进来也是极难,哪怕这辆马车其实也是直接由灯市口检蔬司派过来的,从源头起便在朝廷的监视之中,应该不怕范府或者那些监察院不安分的官员想做什么。

那辆马车上的车夫却在众人没有注意的当口儿,悄无声息地擦着厨房走到了后园,然后在一位范府老仆人的接应下,直接进了一间安静的书房。

车夫一进书房,看见除了范闲之外还有一位女子,马上猜到应该是院长夫人,微微一怔后,取下草帽,跪下行礼道:“见过院长大人。”

这名车夫取下草帽后,林婉儿吃惊地掩嘴一呼,说道:“真像。”

那名车夫有些尴尬,却不敢说什么,站起身来,直接说道:“这些天府外看守得严,所以大家没敢异动。”

“这是我启年小组里的干将,当年在北齐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范闲温和对妻子解释道。这名长相极似自己的监察院官员,一直被藏在启年小组里,不过便是他也没有想到,被封锁了七日之后,启年小组冒险进府来与自己搭线的,居然会是此人。

“不异动最好,什么都不及自己的性命要紧。”范闲看着那名下属认真说道。这是他一直向身边的人,哪怕是最忠诚的下属不停灌输的信条,什么都不如自己的生命重要,王启年是这样做的,高达也是这样做的。

“外面的网已经松了些,我今天要出去一趟。”范闲微微低头,轻声说道。

“大人,这样太过冒险。”那名官员认真说道,他想着既然自己冒险进了府,有什么话自己去传便好了。

“不行。”范闲摇了摇头。那些话太关键,必须亲自交待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稍有差池,只怕便会惹出极大的麻烦。他忽然想到,如果王启年这时候在身边,就什么事情都好解决多了,以老王头的本事,在眼线们的注视中偷偷溜进范府,想必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送菜的马车是检蔬司的,你们怎么进来的?”范闲忽然想到这个问题,目光微凝,有些担心。

“戴震回检蔬司了。”那名官员笑着应道。

范闲也笑了起来,戴公公重新做了宣旨的首领太监,随之而来,他那个本家侄子也回到了检蔬司的职位上,以监察院当年拾掇戴家爷俩的手段,留些尾巴,此时加以利用,自然是轻松之事。

……

……

秋日京都的天空,清高而辽远,雨水从那些如铅般的垂云里洒了下来,让周遭的景致都变得模糊却动人起来。范府与皇宫连续七日的硬抗,尤其是那位小范大人连续七日对府外眼线不留情面的扫荡,终究是寒冷了大多数内廷眼线的心,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这些同僚都是白白死了,看模样,宫里那位陛下,似乎永远不会真的将自己的私生子拿下大狱,为这些同僚报仇。

所以范府外的网在不知不觉间松散了,留下了一些可以被人利用的漏洞。而那辆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的检蔬司的马车,便从这个漏洞里钻了出来。

京都某个僻静所在,宅巷简陋,并无大家大户的深园广厦,一间小院就安静地在某个巷尾中,外面街巷里卖菜的声音在此处都清晰可闻。然而已经好几年了,却永远没有人知道这个小院究竟代表着什么。

就着微微的秋雨抹去了脸上的面粉胭脂伪装,范闲一闪身飘进了小院,然后看到了很多张熟悉的面孔。看着这些面孔上面流露出来的惊喜与惊喜之后的黯然,范闲的心头微微感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什么。

这里便是启年小组最秘密的驻地,这里的监察院官员便是范闲最忠诚的部属。当京都风声有异,尤其是监察院内部冒出些很微妙的征兆时,这些启年小组的成员,便沉默而安静地离开了自己的岗位,通过不同的途径,回到了这个小院子里,等待着范闲的召唤。

很多年前,当启年小组只有范闲和王启年一老一少二人时,王启年便花了一笔极少的银子,买下了这个院子。这些启年小组的成员等若是范闲的眼睛与手臂,如今范闲要去挥动散于天下间那些亲近自己的力量,就必须通过这些忠诚不二的眼睛与手臂,将自己的意志传达出去。

这便是他花了这么多心思,费了这么多精力,也要亲自来此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