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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路那边,邓子越成功地从朝廷的密网中逃走,只是不知道眼下躲在什么地方,但既然情报里没有传出邓子越死亡的消息,范闲便感到极为安慰。只是那边的四处成员,如今必然是群龙无首的情况,也不知道能不能抗住监察院京都本院的压力。洪亦青接受的指令是先入草原寻找那人,再回来联络定州青州城内的力量,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宫典已经到定州了。”石清儿低眉顺眼说道。

范闲沉默无语,他确实没有想到皇帝老子的反应竟然是如此神速,竟然将禁军大统领直接调往定州压镇,李弘成虽然在定州领军数年,但毕竟根基尚浅,宫典又是出身定州军的老人,资历功劳在此,弘成只怕硬抗不住,只可能被迫被召回京都。

如果要想办法让弘成能够仍然留在定州,掌握住属于他的那一部分军方实力,就必须让西凉抢先乱起来。

范闲紧紧地皱着眉头,发现一切事态都早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只希望第一批派往草原上的人,能够赶紧联系上胡歌,让那些草原上的胡人,能够逆着天时,在这初冬的时节,抢先发动一波攻势。

事情太乱太杂,范闲何曾真的能闲?他有些无奈地看了石清儿一眼,问道:“工部的贪贿案查得怎么样了?”

“杨大人……”石清儿忧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昨儿已经定了案,今日午后大理寺便会出明文判纸。”

虽然她当年是二皇子的人,但是这些年在范闲的威迫下,早已经生不出二心来,更何况身为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她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其实与京都里所有的权贵都有一些隐隐的不一样,她想成为第二个桑文,却不想成为第二个袁梦,所以眼看着小范大人的左膀右臂,就这样一只只被朝廷鲜血淋漓地撕扯下来,她不禁也有些惶恐和害怕。

范闲看了一眼湖面上的天光,沉默片刻后说道:“是午后啊,那我去接他。”

……

……

工部河都司员外郎杨万里贪贿一案,从被人告发,到案纸从刑部递入大理寺,拢共只花了十几天的时间,这种办事的效率,放在庆国的历史上,也足够令人惊叹,不知道内情的人,只怕还以为陛下清理吏治的旨意,忽然在庆国十年变成了真刀真枪。

而真正的官场中人看着这一幕大戏,其实都不免有些唏嘘和寒冷,因为他们都知道杨万里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一位当年在大河长堤上熬了整整两年的能吏干吏清吏。

杨万里是范门四子之一,当年小范大人私下筹的银子,像流水一样经过河运总督衙门的手输入大堤,全部经的是他的手,若他真要贪银子,怎么也不可能是罪状上所说的几千两雪花银……放着肥肉不吃,却要去吃工部衙门里的那些贿赂?

更何况所有官员都清楚,范门御下极严,待下极宽,且不提监察院那数倍于朝廷官员的俸禄,便说在庆国各处任职的那三位大人,其实年年都受着范府的供养,区区几千两银子,并不是什么难事,谁都知道范府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财神爷,杨万里他怎么可能贪贿?

但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些,所以官员更清楚,杨万里受审,只不过是宫里的意思。在门下中书贺大学士的一手安排下,审案的程序进行得极快,今天大理寺便要宣判了。据一些内幕消息,如果不是胡大学士着实怜惜杨万里有才无辜,硬生生插了一手,只怕杨大人的下场会更惨一些。

……

……

范闲一个人站在大理寺衙门前,孤伶伶地,等待着里面判决的结果。大理寺衙堂外的衙役们早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吓得不轻,早已经传消息给里面的大人知晓,他们却只好战战兢兢地拦在了范闲的身前。

好在范闲并没有发飙,他只是沉默地等着杨万里出来。离大理寺最近的衙门便是监察院一处,那些一处的小兔崽子们发现院长在这里,都忍不住站出了衙门口,强抑着兴奋地看着这一幕。

一处是范闲的老窝,当年的整风着实整出了一批忠心耿耿的下属,不然当日大闹法场,也不会还有一大批一处的官员护送着他出城。如今虽然沐铁早已经被踢出了监察院,可是这些官员依然把范闲当做院长,而根本不肯接受那个叫言冰云的人物。只是庆律院例森严,这些官员也只有远远地看着孤伶伶的范闲,以做精神上的支持。

范闲没有回头去看那些小子,依然看着大理寺的衙门,脸上却泛着一丝安慰的笑容。

衙内一阵威武声响起,没有过多久,前监察院官办讼师,京都富嘴宋世仁从大理寺衙门里沉默地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什么喜色,反有些阴鸷。

打从范闲被夺了监察院院长一职,宋世仁这个编外人员也不想再在监察院里呆了,而是很直接地找到了范闲。范闲没有想到这个富嘴竟然也有如此知恩图报的一面,略感吃惊之余,自然将他安置了下来,恰逢朝廷开始清理范系人马,为了天朝颜面,自然不能搞特务的手段……一切要尊重庆律,所以范闲便将他派了出来,至少要替自己的这些下属们,谋求一个相对公平的结局。

看着宋世仁的神情,范闲的眼睛微眯,说道:“我现如今不能进衙门,所以才拜托你……案宗咱们都看过,没道理打不赢。”

“明知道是朝廷安排的证人证据,可是谁也没办法。”宋世仁叹了口气,看着范闲说道:“当年大人在江南整治明家,不也用的这个法子?”

范闲的心头微颤,声音压成一道寒线厉声说道:“我也没指望替万里脱罪,只是我所说的打赢,至少是……我这时候得看到他人!”

“囚三年。”宋世仁垂头丧气说道,如今替小范大人办事,便等若是在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朝廷,这官司怎么打也是输。

“哪里有囚这个说法?”范闲微怒斥道:“三千两银子,顶多是流三千里,庆律里上说得清清楚楚,退赃还银能议罪,你这官司怎么打的?”

宋世仁欲言又止,苦笑说道:“庆律自然是这般写的,本来退赃罚银议罪昨儿已经说好了,可是今天贺大学士来看审,却把这条给抹了,也改流为囚。”

“贺宗纬?”范闲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不怒反笑了起来,沉默半晌后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敛了表情,平静说道:“你再进去,把这银票交给大理寺卿,问问他,他的庆律究竟是怎么学的?是不是要我亲自站出来和他打这个官司。”

宋世仁接过银票,看着上面三万两的数量一怔,沉默片刻后,一咬牙一跺脚,又往衙堂上面走去,他知道今儿范闲弄这一出,实在是被朝廷逼得没有办法,为了杨万里的死活,范闲只好站出来,卖一卖这张并不老的脸,只看大理寺的官员们,究竟会怎么想了。

不知道宋世仁进去之后说了些什么,没有过多久,一位官员轻轻咳了两声,走到了石阶下,在范闲的耳边说了两句。范闲也没应答,只是摇了摇头,那名官员一脸无奈,又走了回去。

终于,宋世仁扶着杨万里从大理寺衙门里走了出来。范闲眼睛一眯,便看出来杨万里在牢里受了刑,心里涌起一道阴火,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了下去,喊了几个下人将杨万里抬上了马车。

杨万里与他擦身而过,这一对年龄极为相近的师生二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杨万里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甘,一丝悲愤。

范闲感到有些冷,他知道杨万里在悲愤什么,一个一心只想做些事情的官员,却因为朝廷里,皇宫里的这些破事儿,要承受根本就没有的冤屈,丢官不说,受刑不说,关键是名声被污,身为士子,谁能承担?

便在范闲准备离开的时候,门下中书大学士贺宗纬在几名官员的陪伴下,缓缓从大理寺衙门里走了出来。贺宗纬看着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范公子好雅致。”

范闲根本看都懒得看此人一眼。这个态度却是把贺宗纬身边的几位官员弄得有些愤怒,眼下京都的局势早已不是当年,贺宗纬正是当红,范闲却早已是一介白身,当着官员问话却不答,不合规矩。

贺宗纬却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反应,问道:“本官很好奇,你先前究竟和那位大人说了些什么,大理寺正卿会忽然改了主意。”

这真的是贺大学士非常好奇的一点。他常入宫中,当然知道陛下和这位小范大人之间再也难以弥补双方间的裂痕,所以如今他看着范闲,并不像当年那般忌惮,今日奉旨前来听审,他在暗中做了手脚,务必要让杨万里这个范门四子之一再无翻身的余地,但没有料到本来一切如意,最后却忽然变了模样。

明明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不复圣眷,而且全无官职在身,为什么大理寺里的官员们竟是被他一句话就骇了回来?贺宗纬苦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范闲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竟让这些官员连陛下的暗示都不听了。

范闲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对那位大人说,不要逼我发飙。”

……

……

“你想逼我发飙吗?”范闲眯着眼睛看着贺宗纬那张微黑的脸,忽然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当街痛揍朝廷命官,你又能拿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