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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侍卫便带了一个小胖子进了堂。

这小胖子十七八岁模样,看起来颇有些富贵气,却也是一身孝服。

“草民李开诚,见过侯爷。”

“这宅子是你的产业?”王笑问道。

“禀侯爷,这是草民祖辈的产业,五天前家父过世了,如今这宅子也能算草民的产业。”

王笑淡淡道:“你父亲可是姓李,名鹏儿?”

“是。”

“你们五年前来到济南,买下这座老宅、自称李氏后人,又在北面买下五龙潭?”

“禀国公爷,不是自称,草民远祖李公,讳名格非,乃是苏轼门生、生了才女李清照……”

“还敢狡辩?”王笑蹲下身,笑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当了反贼细作?”

李开诚满脸错愕,接着呼道:“草民冤枉啊!”

王笑也不多说,从袖子里拿了一枚信牌在李开诚眼前一晃。

“啊这……”

李开诚眨了眨眼,这次是真的错愕,喃喃道:“国公,你是我们七……”

“知道了?还狡辩吗?”

“不敢在国公面前妄言。”李开诚低声道:“就是……小的不在这位七爷手下做事,小的是高军师麾下。”

“高兴生?”

“是。”李开诚道。

王珰吓了一跳,咋舌道:“哇,是那老小子?他派人到济南来了?”

探头又看了看大堂中的古玩,他暗骂道:“原来这姓高的老小子不是不识货,果然是故意拿个破碗骗我……”

“你闭嘴。”王笑向李开诚道:“接着说,你们何时开始当细作的?”

“是,家父八年前便在义军效力,但并不是细作,家父是……是专为义军搜集银钱的。”

“怎么收集?盗墓?”

李开诚微有些羞涩,道:“是,小的祖辈确实不是什么李格非、李清照这样的文人名士,小的祖辈皆是以摸金为生。我爹投奔义军之后,高军师见我爹有这门手艺,便让他打理钱粮。以前义军抢掳了不少财宝,我爹便带到江南发卖。再买药材、铁器送回义军……”

“有时候,打听到哪里有什么王侯古墓,我爹就会去挖。五年前路过济南,他听说那五龙潭里有秦琼府,便让人开挖。这间宅院,是我爹买下来养老的,想等以后义军成事了,便在这当个名士之后,但我们也不时常过来。这次我们本在徐州,一个月前孟军师要用人手,把我爹借调到他那,派来济南。五天前,我爹出门办事就没再回来,和楚朝皇帝一起死了……”

王笑问道:“你知道他怎么死的?”

“不知道,尸体不……不是被你们锦衣卫收走了吗?”

“孟九让你接下来做什么?”

“潜在济南,打探楚朝消息。孟军师说之后他会再派细作,让我等着人来接替。”

王笑又问道:“城内建奴的细作、南京的细作,你知道多少?”

李开诚道:“孟军师让我们查过,建奴有个细作藏在城南一间金氏布行当中,我们派了个人盯着。南京来的人藏在济南大族张家……”

“徐州也有你的人?”

“没有,但我爹常年和徐州一个巨商做生意,我们卖财宝古玩给他,他帮我们找各种义军需要的东西。”

“你把这人的情报抄录一份给我。”

“是……”

过了一会,王笑将一张纸收入袖中,踱了两步,缓缓道:“你们在济南城还有多少人?”

“这……有三十二人。”

“包括孟九埋在宫里的眼线?”

李开诚一愣,道:“小的不知道孟军师在宫里有没有眼线。”

“把你的人全撤出去,回去告诉孟九,要合作就要有合作的诚意,再敢派人盯我,来一个我弄死一个。”

“是……”

李开诚松了一口气,再站起身,又听王笑道:“对了,这个院子,卖给我吧?”

“什么?”

“这个院子,你卖给我吧。估价几何?”

李开诚抹了抹额上的汗,喃喃道:“国公玩笑了,国公想要拿去便是……这是地契。”

“那怎么行?”

王笑又在袖子里一摸,摸到刚才王康给自己的那锭银子,随手放在桌上,笑问道:“这可够?”

“够、够……”

“再写份文契吧,别让人说我这个国公强占民宅。”

“是。”

“一会出了门,若有人问,便说我来买了你的宅子……”

王珰眨了眨眼,只觉得今天的这一切很是新奇,他就很想和这个李开诚交个朋友。

——哇,摸金啊,得见到多少古玩。哇,笑哥儿拿十银子就买了这么大个宅子,咦,笑哥儿说要出海,那还买宅子做什么……

……

行宫。

周衍踱了两步,焦急道:“不行,我得去和王笑赔礼。”

“殿下不可。”何良远道:“眼下真是需要殿下沉住气的关头。”

“还沉住气?本宫怎么沉得住?是何卿你说的,王笑不会真的放手不管。可现在他放手了啊,也不调兵来守济南,江南的大军一到,本宫还能怎么办?”

“殿下勿慌,虢国公只是在吓唬殿下。”何良远道:“殿下你想,从没有人逼他放权。他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号令群臣。他要做什么事又何尝需要问过殿下的意见?之所以故意不出面,就是要让殿下先服软。这是要打殿下你的脸啊。”

周衍道:“还是因为何卿你不能及时约束那些侍卫,泄了口风。害得王笑下不来台?”

说到这里,他眯了眯眼,扫了何良远一眼,有些警惕起来。

何良远愕然道:“殿下不会以为是臣故意走露风声吧?”

“本宫自不会怀疑何卿。”周衍道:“但为何偏偏只有本宫与王笑争吵一事传出来?为何那些侍卫会从何卿手中被秦玄策抢去?”

说是不怀疑,话里的意思却全是怀疑。

何良远又是一愣,道:“殿下明鉴,此事绝非微臣所为!”

周衍显然不信。

“殿下,老臣所言句句属实。老臣绝没有要放出传言、逼虢国公下不来台的意思。”何良远饱满真挚地说着,他想了想,忽然惊道:“臣明白了……是虢国公自己放出的传言!”

周衍耸了耸肩,显然是不信。

“殿下,真的!真的是虢国公自己放出的与殿下不和的传言!”何良远语速飞快,又道:“臣明白了,所以他才这样。他故意让老臣来见殿下,让秦玄策把那些侍卫控制起来、再放出传言,然后他甩开政事,作出一副怀才不遇的模样。他就是要形成一种假象,让世人以为是老臣在离间他与殿下、让世人以为是殿下在忌惮他。”

“他为何要这么做?”

何良远稍稍沉吟了一会,道:“臣思来想去,他怕还是想要打压殿下的威望。原本消息没传出来,殿下就算向他服个软,也只是稍损颜面。但如今风声四起,殿下再向他赔礼,那就是真的颜面扫地了……”

周衍烦躁地摇了摇头。

事情已经过了两天,他心中的气性也消了不少。而本觉得这只是自己和王笑两人之间发生争吵的一桩小事,但随着王笑的举动,这件事似乎在沿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我得去向王笑赔礼!”

“殿下,不可啊。他就是在向你施压,殿下只有坚持住才能度过这一关……”

“施压?”周衍道:“万一他真的不管了,本宫可就完了。”

“不会的。”何良远笃定道:“他必不会放手的,没有人舍得抛下他手中这样的权势。”

“万一呢?”

周衍执意不肯再听何良远的,才吩咐人备下车驾。下一刻,一名内侍进到宫内,低声向周衍禀报了一句。

周衍有些愕然,转头向何良远道:“半个时辰前,王笑在济南城内买了个宅子。”

“殿下。”何良远拱手道:“此事正说明臣所言不错,他从未想过要真的放手,他这是在提醒殿下,让殿下向他服软啊。”

“那……本宫要怎么做?”

“殿下要扛住,只有扛住,朝臣才能明白殿下才是君,而不是被王笑捏在手上的傀儡……”

周衍长叹了一口气。

谈到最后,他还是倾向于相信何良远的。

何良远不同于宋氏兄弟。宋氏兄弟与他议事从来都是讲究效率,一件事该怎么做直接便告诉周衍结果,而不谈周衍的感受。何良远却是前因后果都耐心向周衍说明,依着周衍的感受商议方案,更让人有当上位者的感受。

半个时辰之后,周衍又召见了王珰。

“听说你今天和姐夫一块出门了?”

“是啊,好累。”

“你们做什么了?”

“去秦玄策家逛了逛,然后笑哥儿把秦家隔壁的宅子买下来了。”

“你觉得姐夫真想走吗?”

“他嘴上一直说要走,但看他做的事,好像没有啊。”王珰叹道:“殿下不要和笑哥儿置气了好吗?我夹在中间很辛苦啊。”

这一天,周衍与王笑依旧没有和好如初。而济南诸臣都没想到的是,这一桩原本很小的事,慢慢酝酿着,终于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