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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山,只是下邳城城北的一座小山,高不过几十丈,方圆不过两里多地,赵伯虎率八万多江东义师,四下包围这座小山还是绰绰有余。

很快,赵伯虎麾下程廙、王祀、孙颙、杜谧、向赓等几将便各自率领本部军队,将这座城山团团包围,只要赵伯虎一声令下,八万余江东兵将便会攻上这座小山,将章靖与跟随其逃入山中的千余太师军尽数杀死。

此时,早前率领残军突围而出的陈玠与夏侯鲁二将,得知章靖被江东叛军困在城山,惊慌之下下令反身救援,此刻正与向赓麾下一半军队进行混战,虽说有杜谧派兵增援,但王祀认为诛杀章靖一事依旧不能拖延。

毕竟似陈门五虎这等晋将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能尽早除去,还是尽早除去微妙,免得夜长梦多。

万一被那章靖走脱,那无异于放虎归山,哪怕多杀一万名晋卒都不足以弥补。

鉴于此,王祀立即向赵伯虎请示道:“渠帅,当立即下令士卒四面攻山,将那章靖置于死地,章靖一死,余下的晋军必然死心,且会士气大跌,有利于我军展开追击……”

然而赵伯虎却只是默默看着远处的城山,迟迟没有下达攻山的命令。

不得不说,自四月十九日抵达下邳城,赵伯虎便心心念念想要除掉这章靖,令陈门五虎再减一虎,可现如今等到他确确实实将章靖围困在这座城山上时,他心底却又犹豫起来。

毕竟这章靖当年可是帮助他鲁阳赵氏平反的人,虽然赵伯虎内心其实并不在乎章靖的帮助——难道平反了,他鲁阳赵氏二百余口人就能活过来么?他的父亲与母亲就能活过来?既然人死不能复生,纵使洗刷了他鲁阳赵氏的罪名又有什么意义?

别的不说,至少他赵伯虎,包括他弟弟赵虞,都不会因此而放弃向晋国复仇。

总而言之在赵伯虎看来,章靖的帮助其实对于他鲁阳赵氏毫无意义。

但即便如此,章靖的这份人情,赵伯虎心中还是接受了的,毕竟章靖可是手握数万军队的晋军大将,就因为要帮他鲁阳赵氏脱罪,这位章将军撇下军队,千里迢迢从济南赶到鲁阳,不说功劳,单这份‘苦劳’,赵伯虎还是承情的——哪怕章靖也只是受陈太师之命,受叶县前县令毛公之临终拖托。

正因为这份‘苦劳’,如今终于有了诛杀章靖的机会,赵伯虎反而犹豫了。

良久,他长长吐了口气,点了点头:“攻山吧。”

“遵命!”

王祀抱拳命令,一边组织军队攻山,一边派人通知杜谧、程廙、孙颙几将。

大概一炷香过后,杜谧、王祀、程廙、孙颙四将各率本部军队,从城山的四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

虽此时山上的章靖身边还有千余太师军,可又如何招架地住数万江东义师的围攻?

但不可思议的是,也不知是否是借助了山势,亦或是章靖与其麾下那千余太师军一个个萌生了死志,以至于在展开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恶战之后,数万江东义师竟没能攻至山顶。

见此,王祀大为着急。

毕竟此刻距离夕阳落山只剩下一个时辰了,一旦天黑之前未能攻上山头,诛杀那章靖,天晓得那章靖会不会趁着夜色逃离?

其余杜谧、程廙、孙颙几将,也纷纷想到了此事,因此加紧了攻势。

在诸将的催促下,数万江东士卒奋力攻山,凭借着人多势众的优势,终是一点点地攻上了半山,将章靖与其麾下寥寥几百名太师军士卒困在山顶。

眼瞅着江东义师即将能攻上山顶,将章靖与其麾下残兵全部杀死,赵伯虎忽然下令停止了攻势。

他吩咐楚骁道:“派一名使者劝降看看,告诉章靖,只要他愿意投降,我可以饶他一命。”

“渠帅?”

左右闻言大感惊愕,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这位渠帅在想什么。

在众人之中,恐怕也就只有赵伯虎的护卫楚骁能明白自家大公子的想法,他闻言摊摊手道:“我觉得就莫要白费功夫了,那章靖怎么可能会答应嘛?”

“去吧。”赵伯虎没有解释。

见此,楚骁无奈地耸耸肩道:“好吧。……那索性我就亲自去一趟,但愿那章靖莫在盛怒之下先将我杀了。”

在众江东士卒不解的目光下,楚骁带着区区几名卫士朝山上而去。

而此时在城山上,章靖正趁着江东叛军暂停攻势的空暇,一边歇息一边关注北面,眺望着陈玠、夏侯鲁二军返身前来救援他的举动,口中喃喃自语“速速率军撤回琅琊啊,陈玠、夏侯……”

不错,即便此刻被困在城山,章靖也不希望陈玠、夏侯鲁二将放着好好生路不走,转过头来救援他,倒不是他不想活,只是他很清楚,凭陈玠、夏侯鲁二将手头的那点兵力,根本不足以将他从江东叛军的包围中解救出来,只会白白牺牲士卒的性命。

从旁,许负听到章靖的喃喃自语,罕见地冷哼道:“若非将军被困,陈玠、夏侯二将又岂会似眼下这般进退两难?”

看得出来,这位护卫长此刻是满腹怨气。

章靖与许负朝夕相处,自然明白后者的怨气来自何处,他摇摇头说道:“破城之际强行突围,必定得留下一队人马断后,即断臂止损,不是我留下,就是陈玠、夏侯他们有一人留下……”

“那也……”许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一番估计不合时宜的话给咽了回去。

不得不说,对于此次被困城山,章靖倒是看得很开。

因为他知道,今日不是他被困,就是陈玠、夏侯鲁他们被困——反正总要有人断后,做出牺牲。

考虑到那赵伯虎心心念念想要除掉自己,章靖认为还是自己留下断后为好,只要他断后,那赵伯虎必然会为了围困他,放松对于陈玠、夏侯鲁两军的围堵,如此一来,陈玠与夏侯鲁二将以及其所率太师军、河北军,就有更大的机会突围而出。

而事实也证明章靖的判断丝毫不错,为了围困他,那八万江东义师甚至都没有趁机追击陈玠与夏侯鲁,仅向赓麾下一半兵力,大概六七千人左右在追击——确切地说,这支江东军队眼下正在抵挡陈玠、夏侯鲁二将的反扑。

他章靖一个人,就将赵伯虎近八万江东叛军拖在了城山这一带,为陈玠与夏侯鲁二将麾下共济五六千人创造了突围撤离的条件,就章靖个人来说,他认为这已经是最佳的‘止损’之策了。

倘若是不负责任的将领,遇到这种事恐怕早已抛弃麾下兵将自己逃命了,但章靖却做不出这种事,当初他将一万七千太师军、一万河北军带来下邳,阻挡赵伯虎夺取下邳,今日又岂能将其弃在下邳,自行逃亡?

陈太师可从未教过章靖这种事,而章靖也从不认为他一人的性命,贵过麾下数千兵将。

倘若今日的突围一定要有人牺牲,章靖愿意承担这个后果——既然‘下邳之战’因他而起,那就从他而终!

唯一让章靖感到遗憾的,也仅仅只是许负与他麾下千余太师军被他牵累,此刻亦被困在这座城山上。

就在章靖与许负说话之际,忽有士卒来报:“将军,赵伯虎遣使者上山,欲求见将军。”

许负原本就对章靖不听他劝告、主动断后一事满腹怨言,此刻听闻江东叛军派使者上山,他的心情自然愈发地差。

他闻言冷笑道:“这想必是来劝降的!……杀了就是!”

“诶。”

章靖立刻抬手阻止。

凭他对那赵伯虎的了解,对方应该不会做出派人来奚落他这种无聊的事,他觉得大概就像许负所说的,对方是来派人劝降的。

他章靖作为晋国的大将,陈太师的义子,自然不可能投降这支反贼,但他并不介意与赵伯虎派来的使者谈谈,看看能否保住许负与山中千余太师军的性命。

这场仗已经结束了,是他章靖战败了,他也心甘情愿接受战败的后果,但许负与他麾下千余太师军士卒,却没有必要再出现无畏的牺牲。

他希望就此事与那赵伯虎谈谈,以他章靖一人的死,换此间千余太师军,与下邳城内数千伤员卒的活命。

想到这里,他平静吩咐那名士卒道:“带上来吧,我也想听听那赵伯虎想说什么。……告诉众人,不可对使者无礼。”

“是!”那名士卒抱拳而退。

片刻后,在章靖的授意下,几名太师军士卒推攘着高举双手的楚骁几人来到了城山的山顶,来到了章靖面前。

尽管章靖已事前告诫过,但楚骁几人上山的这一路,还是难免受到了太师军士卒仿佛实质般的敌意,以至于只能高举双手,以表明并无恶意。

可能是见到了那几名太师军士卒对楚骁几人的推攘,也可能是猜到了楚骁几人之所以高举双手的原因,章靖朝楚骁抱了抱拳,很有风度地表示了歉意:“章某已吩咐军卒们不可对使者无礼,无奈……还请使者莫要见怪。”

楚骁这才将高举的双手放下来,摆摆手笑着说道:“章将军言重了,贵军的将士不杀我,我就已心满意足了。”

见对方谈吐洒脱,章靖顿生好感,点点头上下打量起楚骁来,片刻后,他神色有些古怪地说道:“我记得你……”

“哦?”楚骁眨眨眼,吊儿郎当地笑道:“在下这等不起眼的小人物,也能被章将军记住么?”

听到这话,章靖印象更深了,肯定道:“使者是那晚拦下章某的人……赵渠帅竟派一位大将作为使者?”

大概是因为被章靖记住,楚骁的心情也不错,闻言笑着解释道:“章将军误会了,在下可不是什么大将,在下只是赵渠帅身边的护卫长而已。……在下楚骁。”

听到这话,章靖非但没有因此小瞧这楚骁,反而更为重视。

毕竟此人是赵伯虎的护卫长,无疑是最受赵伯虎信赖的人之一,就好比他身边的许负。

这不,就连许负也多看了楚骁几眼。

“原来是赵渠帅身边的楚护卫长。”章靖朝着楚骁抱了抱拳,旋即心平气和地问道:“不知赵渠帅遣楚护卫长此次前来,有何指教?莫非奚落章某?”

“哈哈。”楚骁笑着摆了摆手:“我家渠帅怎么会做这种无聊的事?”他目视着章靖,由衷地称赞道:“纵使与章将军为敌,我义师上上下下也无不敬重将军,包括赵渠帅。”

虽说早就猜到赵伯虎不可能专程派人来奚落自己,章靖听到这话心情也着实有些复杂,他叹息道:“在章靖看来,赵渠帅亦不失是一方豪杰,可惜误入歧途,起兵作乱……罢了,不说这些,不知赵渠帅派楚护卫长前来为何?”

楚骁闻言抱了抱拳,正色说道:“赵渠帅命在下前来劝说将军。……以当下的局面来看,章将军已无力率麾下残军突围,只要我军再发起一次进攻,章将军与山上的将士,皆为肉泥……”听到这话,许负顿时大怒,然而就在他开口之前,不远处就有一名太师军伯长暴喝道:“狂妄!你叫那赵伯虎大可攻山,我虎师将士,定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话音未落,周遭的百余名太师军士卒纷纷开口响应。

“张伯长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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