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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清五官,只有大块大块的红色铺开在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然而与外形上的恐怖相?对的,是分外清醒的怨鬼。

“我听见你刚才说?得话了,小姑娘。”

婉娘忽得一个附身,近乎是用脸触碰到了桑宁宁的鼻尖。

“做个交易如何?只要明日晚间,你愿意将让我附在你身上进入那宴席之中?,我就答应你一件事,怎么样?”

桑宁宁皱眉:“你进不去晚宴?”

可那晚宴,陈家不是说?是为了在生辰日诱出婉娘所设的吗?

婉娘愣了愣,而后哈哈大笑:“你不先问问,我能?给你什么吗?”

不等桑宁宁回答,她自顾自地开口:“我帮你杀人如何?听方?才你说?的那些?话,你应当也有不喜欢的人在这鸦羽镇吧?不如我帮你把他们都杀了……只要你带我进去,怎么样?”

婉娘自认,这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

桑宁宁却不这么认为。

她歪了歪头:“我的仇人,我自己会杀。更何况——”

更何况,先前的计划显然已经失败。

有一个内应,将他们的计划与婉娘和盘托出了。

桑宁宁握紧了剑柄,语气分外冷静:“我为何要相?信你一个怨魂的话?”

她不知道为何容诀会选择让她一个人对付这个怨魂,大概是为了锻炼她?又或者想要套话?

但不论如何,大师兄总不会害她。

桑宁宁也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虽说?筑基期修士对付一只绯红怨魂想要全身而退比较困难,但是若是全力一击,桑宁宁有自信能?将其打至重?伤。

“怨魂啊……为何要相?信一只怨魂……”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动了这红衣怨魂,嘶哑的声?音拖起长调,反反复复地重?复这同一句话,声?音时高?时低,婉娘的身影也时隐时现。

须臾后,她忽然爆发出了一阵诡异凄厉的桀桀笑声?。

“小妹妹,你还有个哥哥对吧?”

婉娘原本飘到了屋子上方?的西?北角处,却在说?出这句话时猛地一个俯冲,以一种诡谲倒吊的方?式落在了桑宁宁的面前。

“倘若你哥哥也变成?了怨魂,他来和你说?这些?话——小妹妹,你是信,还是不信?”

不信。

依照桑宁宁的性格,她本该很肯定的说?出这句话。

但很奇怪,在话音即将出口时,像是来了一阵飓风,将她的话吹得无影无踪。

“……我的哥哥不会变成?怨魂。”桑宁宁肯定道。

“哈。”婉娘发出了一声?嘲笑,粗粝的嗓音宛如砂砾反复磋磨,“我以前也从未想过,我会变成?怨魂。”

“这不一样。”桑宁宁斩钉截铁道。

大师兄温和守礼,脾气也好。

除了剑法实在比她高?处太?多这点,总让桑宁宁有种紧迫感,其他根本挑不出任何错处。

倘若连大师兄这样好脾气的人都被逼成?了怨魂——

“……那这个世间怕不是没救了。”桑宁宁不自觉地喃喃道。

婉娘瞧着有些?稀奇。

她并非是真的在和桑宁宁闲聊,而是在企图用言语勾得她心神动摇。

只要桑宁宁有一丝一毫的分神,婉娘的怨气就可以趁虚而入,从而操控她的躯壳,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她没有。

就连假设她的哥哥变成?了怨魂,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是真的相?信她的哥哥如皎皎明月不染尘埃,永远不会成?为如怨魂这样肮脏低劣的存在。

就像……

就像她阿父阿母,大概也没想过,她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婉娘一时无言。

她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清醒了很多,想到了以前的事,以前的人。

“那六个人,是你杀得吗?”桑宁宁冷不丁地开口。

婉娘将头猛地翻转过来:“六个?”

桑宁宁抠了下掌心,面上仍不动声?色:“两个是陈老爷的侍妾,两个是小丫鬟,剩下的两个是小厮。”

婉娘盯着桑宁宁的眼,忽得发出了一阵笑:“没有小厮。”她笑出了血泪,猩红蜿蜒流下,与绯色交融,在最末端消失不见。

“她们、我们都是药引。”

果然如此。

桑宁宁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剑柄。

剑柄温润,质地如玉,和他的主?人一样。

在这一刻,桑宁宁似乎看?见容诀站在她面前,笑语晏晏。

她深吸了一口气,直视婉娘,平静道:“我要问过我的兄长,再给你答复。”

婉娘语带嘲讽:“怎么什么都要问你的哥哥?小妹妹,总这样黏人,可是会被人厌烦的。”

厌烦……么?

桑宁宁难得迟疑了一秒,但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因为你很在意我的哥哥,我怕你害他。”

所以她必须让容诀知道。

桑宁宁毫不迟疑地摇动了腰间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不懂婉娘的所作所为,但是没关系。

反正?容诀脑子好,来了后,大概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绯魂怨女在想什么。

婉娘:“……”

这对兄妹,感情倒是真的好。

几?乎就在那小风铃响起的一秒,若有若无地花香倏地在室内弥漫,而后一道身影落下。

因着是晚间,容诀的相?貌没有丝毫遮掩,一身月白衣袍,衣摆处是佛头青色,更衬得他气度高?华,温润清雅。

就连婉娘都有一瞬的惊艳,然而不等她开口想要说?什么,就发现自己被钉在了原地,竟然分毫动弹不得!

能?做到这点的,若非是比她还要强的怨鬼,就只能?是灵力过人了!

顷刻间,婉娘就做出了判断。

这位兄长定然是个极厉害的修士!

可是既然他能?一招制敌,又何苦让他妹妹打头阵?

婉娘一双血目瞪得极大,容诀却像是半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站在桑宁宁与婉娘之间,嘴角勾起了一个浅笑,兀自看?向了桑宁宁。

“怎么了?”

桑宁宁立即将方?才所有事情说?了一遍,除了“兄长变成?怨魂”的那段话外,没有丝毫遮掩。

“嗯……”容诀应了一声?,似乎有些?苦恼,“所以阿妹打算如何解决呢?”

他将选择权交到了她手里。

这种感觉很奇妙,从小到大,但凡遇上这种大事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听取过桑宁宁的意见。

桑宁宁攥紧了拳头,不自觉地将一小片衣角也拽入掌中?。

掌心微微出汗,有些?潮湿,正?如此刻的心尖眼中?,泛着说?不出酸涩与没来由的惶恐,比刚才骤然见到怨魂时更甚。

久到桑宁宁都不自觉的产生了怀疑。

原来她真的能?产生这样持久的情绪吗?

“我——”

“你不用考虑那么多。”容诀轻声?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

她想要做什么?

她想……

“……我想让她进入宴席。”桑宁宁缓慢地开口,几?乎是有些?磕磕绊绊地说?着自己的观点,“不管是谁出卖了这个计划,但如果这一切属实,我想让她进入宴席。”

想让她手刃仇敌,想让她报复回去,想让真相?大白,想要让驻颜丹再不出现。

桑宁宁顿了顿,终究还是把这话咽了下去。

她只说?:“我想要让她……亲手杀死?那些?害了她的人。”

这是这样吗?

真是温柔又宽和的想法。

容诀微微颔首,语气带着说?不出的爱怜:“可以。”

他略一侧眸,眼神向后轻扫,随后不着痕迹地向前半步,完全遮住了身后绯魂怨女的身影,还用灵力硬生生将她的身形缩小了一圈。

婉娘……婉娘愤怒极了。

这个兄长好生奇怪!分明从头到尾都是她妹妹在欺负她——她半点便宜没占到不说?,现在还硬生生被人用灵力消融怨气?!

要知道,倘若是纯用灵力消融怨气极为困难,通常要付出比怨气更多三倍,乃至五倍的灵力,才能?彻底净化一个怨魂。而现在这个年轻的兄长,就愣是这么耗费自己的灵力?

婉娘无语凝噎,心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这兄长的脑子,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容诀从在意他人的想法。

他上前几?步,笑着望向了桑宁宁:“刚才,是怎么想起摇风铃的?”

桑宁宁困惑道:“不是你提醒我的么?”

容诀临走前扫来的那一眼,桑宁宁看?得分明。

难道是她误会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一只修长的手就落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真聪明。”容诀俯身垂首,对着桑宁宁弯起眉眼,笑如春水,“不愧是我的妹妹。”

从发间落下的手恰好碰到了她的耳垂,桑宁宁轻轻颤了颤。

心中?的恐惧似乎又降低了一点。

容诀似乎并未察觉到桑宁宁的异样,他蹲下身,整理?了一下桑宁宁的衣领,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了一套衣裙,握着桑宁宁的手,将衣裙放在了她那只没有握剑的手掌上。

“我先前去铺子里买的,你明日恰好能?穿。”

桑宁宁错愕地抬起头。

先前?什么先前?

她几?乎一直与容诀在一起,除了——

容诀嘴角向上挑起,肯定了她的猜测:“就是那个时候。”

——在她去桑家的时候。

桑宁宁的手颤了颤,她低下头,上好的蓝色绸缎在光下如流水淌过,又似春风吹散阴霾露出的晴空。

轻飘飘的,又仿佛重?逾千斤。

很难说?清桑宁宁现在是什么感受,大概就像是孤身一人拔剑对向虚空,却发现在一波又一波的对敌后,再次来的,却是一阵被春日晚风吹来的月色。

温柔,干净,没有丝毫虚假。

原来真的会有人站在她这一边。

原来在她看?桑家人和睦温馨、其乐融融时,也有人在为她牵挂。

容诀做完一切就打算离去,然而就在他打算离开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一声?犹豫又轻微的声?响。

“……多谢。”

容诀默了一默,而后柔声?开口。

“不必道谢。”他道,“我说?过的,桑宁宁,你以后会拥有比这还要好得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