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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小林就发现常清静疯了。

秋天的太阳不算晒人,空气里有桂花的甜香。他躺在前屋睡得正熟,迷迷糊糊间听到后院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动静。

“扑通扑通”。

直教人睡意一扫而空。

小林迷糊间摸到了后院一看,顿时清醒了,懵逼地暗叫了一声:“不妙。”

常清静正闷头在后院里练剑,他伤还没好全,每踏出几步,就要歪上一步,手抖得厉害。

他薄唇紧抿,脸上直冒虚汗,依然不肯放弃。

鬼使神差地,小林没有上前打扰,就看着常清静这么练了一下午,练到最后常清静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吃晚饭的时候,握筷子的手一直都在抖。

小林斟酌着开口:“我觉得你今天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怎么?还在想着那女人说的话啊。”

小林不知道他与宁桃的关系,还当他是被那妇人一通骂给刺激了。

常清静也不欲多言,又握紧了差点儿脱手的筷子:“嗯。”

人将死之前的心态或许都不一样了。

他出生优渥,幼时随舅父舅母生活,舅父舅母亦算是书香世界,后来拜入蜀山。生活环境所致,哪怕常清静他从小,也难免带着些“头巾气”。嘴上说着“苍生正义”,但自始至终都离“苍生”远得很。

这几天里,他突然就走近了,也走进了。

他甚至能跟着小林一道儿走街串巷,主动讨要吃食。要不就安安静静倚着墙根坐着,听着普通百姓之间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摩擦小事。

小林看出来他从前生活优渥,怕他饱尝人冷眼后想不开,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纯属多余。

人一向乐于为“苍生”、“天下”、“正道”这些模糊的大的概念牺牲献命,却很难喜欢上复杂多面的,或愚昧,或自私的苍生“个体”。

就像是没人愿意拯救自己身边儿讨人嫌的仇家吧。

偏偏,“苍生”这个概念正是由无数个这样的“人”所组成。

明了这一点后,常清静的道心又比之以往更加坚定。

他快没有时间了,来不及了。

这段时日,他白天少外出,晚上很少睡。

日日夜夜在心中反复描摹着剑法,构想着谢迢之该如何出剑,他又该如何应对,如何一一接下对方的攻势。

……

“说实话,桃桃,我这回来诸暨,就是因为常道友这件事。”

何其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低声缓缓叙说着。

“前段时间,常清静向岭梅仙君下了战书……”

桃桃撑着下巴,一直没吭声。

何其有点儿担心:“桃桃?”

“我没事。“宁桃犹豫地问,“他真要与谢迢之决战吗?定在什么时候?”

何其道:“下月初一。”

“那你们?”

何其也不瞒她,“我们在这儿是以防万一,万一常清静不敌仙君,临阵脱逃,我们得抓他回来。”

“倘若他赢了……”何其动了动唇,低声道,“我们也不可能放他离开。”

不论输赢,总归是个死字。

谢迢之或许是打算。

但其他宗门长老却没这么意气。

既然谢迢之愿意以身作饵,他们干脆将计就计,下月初一一并解决,也好过省了追捕他,多添伤亡。

“说实在的。”何其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出来不好,犹豫再三,却还是低声开了口,“我不知晓常道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先是弑师,后又一路造下杀孽,这点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桃桃抿了抿嘴唇:“我、我知道。”

这一整天,宁桃都有点儿魂游天外,不在状态,心里闷闷的。

毕竟当初的感情摆在这儿,看到常清静这一路作死,终于要把自己彻底作死了,她还是有点儿难受。

何其和张琼思并肩站在一块儿,看着桃桃机械化地往前走,有些着急。

张琼思拦住了他:“让桃子一个人静一会儿。桃子的弱点就在于重感情。”

“放下”两个字说起来比做起来容易,不是说你作出这么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你就是真放下了。

要是宁桃真表现得她把常清静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才是坏事儿了。她和常清静的过去虽然痛苦,但终究是她自己的一部分,逃避不了的。

就连何其也都跟她说,常清静必须要死。

桃桃趴在床上,整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一动不动,缓缓地想。

所有人都说他死得好。

她要相信他吗?

恍惚间,耳畔好像响起了老头儿的嗓音。

“我死后,你要将我的肉身击为齑粉,不要将他落入谢迢之手中!我看不惯他!”

她一直不信谢溅雪,不信谢迢之,不信凤陵。

尤其是她在凤陵仙家看到过那样的幻境之后……

伴随着时日将近。

小林问常清静:“你真没有挂念的家人、朋友什么的?”

“我的意思是,”他吞吞吐吐道,“你有没有什么遗言?我认真的,万一你回不来了,我还能帮忙带给他们。”

常清静沉默了片刻,指尖不自觉地缓缓摸索着袖中的发簪。

握紧了发簪,他摇了摇头,还是给出了和之前一样的回答:“并无。”

死人留下的遗言对活人而言未尝不是一件负累。

交代了又怎么样,让玉真玉琼他们日日夜夜活在痛苦和内疚之中吗?既然都已经决裂了,再作这些暧昧的举动毫无意义,到头来不过是感动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