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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听到下人们通报,亦泠的神智便被四面八方牵动,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死前那一幕。

她好像又看见了漫天黄沙中,谢衡之抬手拉弓,冷箭如霜,果决地要了她的性命。

粗蛮的彭三趟惊得倒吸凉气,四周的将士噤若寒蝉,战马上的谢衡之却从容淡定地放下了弓箭,甚至没有往敌军的战车上多看一眼。

亦泠几乎快要站不住,虚浮地往一旁偏去。

曹嬷嬷疾手快地扶住了,还扯着她的大嗓门儿嚷嚷道:“真是双喜临门啊!大人凯旋了,夫人就苏醒了,可见大人真的是夫人的命定福星啊!”

原本快要娇娇弱弱倒下去的亦泠硬是被曹嬷嬷恶心得又站直了,莫名又有了点儿力气。

她从曹嬷嬷手里抽出自己小臂,蹙着眉头满脸不适,正想说点儿什么,前头就传来了动静。

亦泠抬起眼时,恰逢谢衡之跨过月洞门而来。

这座府邸是端孝长公主生前的住宅,格局装潢偏向雅致玲珑,月洞门也造得格外婉约。

可谢大人好大的气势,身后跟着四五个侍从,各个盔甲未卸,腰间佩刀,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好像下一刻就要挤垮了这间小院。

谢衡之本人穿着一袭银灰阔袖蟒纹锦袍,精密的绣纹繁复盘踞在前襟,泛着精细的光泽,仿佛昭示着他那滔天的权势。

但单看他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狭长的眼睛亮而不空,点漆一般的眸子里像蕴着一汪深渊。

一身玉骨,倜傥出尘。

若不是被他夺了性命那一幕还历历在目,亦泠差点都要以为眼前这人只是上京哪家侯府里的贵公子。

可新仇旧恨在心,亦泠不由得恶狠狠地盯着他,拳头握在了腿侧,整个人都在秋阳下轻轻颤抖。

身旁仿佛有一道声音,一下下地撞进她的耳朵。

杀了他。

杀了他!!

身未动,亦泠脑子里已经描绘出谢衡之人头落地血溅四方的场景。

“亦泠?”

清越的男声,将亦泠倏然从臆想中拉回现实。

她颤了颤,后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望向眼前的男人时,见他双眼和煦温柔,含着春水一般。

和先前射杀她的那个阎罗,判若两人。

对自个儿的发妻温柔如水,对无关的人就冷酷决绝,草菅人命?

亦泠的拳头又握紧了。

她的视线落在谢衡之身后那些随从身上。他们各个都配着刀剑,也不知为何跟着进了这内院。但亦泠心里盘算着,此刻是她离谢衡之最近的一次,周围对她也没有防备。若是冲过去拔刀刺杀他,可能性似乎很高……

“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见亦泠老僧入定一般,谢衡之打量着她,看出她是刚刚醒来,还没来得及梳洗换衣,于是冷眼瞥向四周奴仆。

只一眼,一院子的下人们纷纷匍匐跪地,连连告罪。

“夫人刚刚醒来,听说大人凯旋了便要急着出来相迎,是奴婢没有照顾仔细夫人!求大人恕罪!”

曹嬷嬷之所以如此惶惶,是因为她知道谢衡之真正问责的是商亦泠无故落水之事,这才是她们的大过。

谢衡之没再说话,只是朝亦泠伸出手。

那只骨节匀停的手徐徐探了过来,清瘦纤长,分明是握笔的手,可亦泠只想到了那日拉弓射箭的狠绝。

她浑身都颤了颤,紧绷着背脊一动不动。

下一秒,那只手偏开,落在亦泠的衣襟上,细致地整理妥帖。

亦泠松了口气,同时下意识嫌恶的后退躲开。

谢衡之的手顿在半空。

他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时,亦泠神情凝住,心底竟又漫出了一丝后怕。

与此同时,谢衡之身后的随从冷着脸上前,将曹嬷嬷和锦葵等人都往外拖去,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这阵仗把亦泠吓了一跳,她意识到这些人可能即将和她一样没命,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了,脱口而出:“不关她们的事!”

随着亦泠的话说出,他们都停下了动作。

谢衡之那凉凉的目光也收住了,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是我……不小心脚滑落了水。”亦泠胸口起起伏伏,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跟她们没有关系……你不要杀她们……”

倒不是亦泠说谎,她虽然没有经历落水这件事,但昏睡之时听锦葵的碎碎念,她大致能确信这是意外。

说完后,亦泠见谢衡之神情没有松动,反而抬了眉梢。心中一紧,又接着说道:“她们已经恪尽职守,但意外谁能料到呢?你不能就因为这样杀了她们!”

良久,谢衡之的手垂下了,嘴角却牵了起来,噙上几分笑意。

“我何时说过要杀她们。”他轻言淡语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滥杀无辜的人吗?”

亦泠睁着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谢衡之。

难道不是吗?

“既然夫人开口为你们求情了。”

谢衡之淡淡说话,没看她们一眼,“那便罚你们一季月钱吧。”

闻言,曹嬷嬷等人都松了口气,止不住谢恩。

而谢衡之转头又看向亦泠:“原本我也只是打算略施小惩。”

略施小惩?

亦泠看了眼他身后那些凶神恶煞的随从。

他嘴里的略施小惩,是指杖责吧!曹嬷嬷和锦葵这种奴仆都是弱女子,挨上他们几棍子和要了她们的命有什么区别?

亏得谢衡之说得出口,好像自己是个活菩萨似的。

不过他好歹是高抬贵手了,曹嬷嬷们都感激涕零地给亦泠磕头。

亦泠摆摆手,长舒一口气。

到底是悉心照顾她一个月的人,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再看向谢衡之时,亦泠发现自己那满腔的杀意竟然被吓缩了一大半……

且不说她有没有本事在这么多奴仆随从面前杀了谢衡之,即便能借身份之便了结了他的性命,自己也会陷入更大的麻烦。

杀人偿命或许还是轻的,以谢衡之如今的身份地位,她只怕会引起天下动荡,最后落得个生不如死。

不行,她不能冲动。

好不容易能重活一回,她绝不可以再次去送死。

转瞬间,亦泠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外面风大,进去吧。”

谢衡之的声音很轻柔,语气好似在哄人,就连唇角也有隐约的笑意,“我还有些事,会早些回来陪你。”

可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温情,深邃的眉眼里,全是寡情与冷漠。

被他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周遭仿佛落着簌簌冻雨。

亦泠绷紧了全身,没有应他一个字。

谢衡之也没在意,抬头看了眼天。

上京这几年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就已经阴云密布。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秋风掀起了他的衣袂。

当那一抹银灰消失在月洞门后,亦泠就像被人抽干了力气,后背豆大的汗顺着脊骨流下,眼前的景象也变得缥缈虚无。

一阵头晕目眩,亦泠整个人都晃了起来。

乌泱泱的奴仆们簇过来扶住她,一声声“夫人”地叫着,亦泠却觉得声音越来越远。

等谢衡之那一众人的脚步声走远,亦泠终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再醒来时,一弯明月已经挂在了树梢上。

夜凉如水,耳边有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声音,伴随着几道虫鸣。

大夫已经走了,称亦泠只是过于虚弱,留下了滋补的药方。

婢女们安静地候在一旁,知道亦泠随时会醒,个个都不敢再闲聊。

亦泠睁开眼,见一切如故,还是谢府的那个房间,于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了?”

锦葵听到亦泠说话,连忙掀开帘帐进来扶她。

“戌时三刻了,夫人可是要起来?”

亦泠没说话,靠着软枕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决定起身。

又昏睡了一场,她却感觉身体越发虚弱,连呼吸都不怎么提得上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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