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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里的人瞪着她,那张瘦脱相的脸和她竟然有些相似。只可惜瞪人需要力气,看似行将就木之人支持不了多久。纸皮般的眼皮慢慢耷下去,那人不甘而又微弱地喘着气。

活成这样,真不如死了的好。

然而有时候想死也不是容易之事,子孙的性命捏在他人手中,每日半碗米汤地吊着命,哪里还有死的力气。

“还有力气拍箱子,看来昨天给你吃的有点多。你既然这么有力气,那今天就别吃了。”林氏说着,又嗬嗬笑起来。半碗米汤都算多吃,箱子里的人连回嘴的精神都没有。

林氏在房间里踱着步,像是故意向箱子里的人展示自己如今的风光得意。她昂着头挺着背,还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绣满福字的褙子穿在身上。

“我才是昌其侯府的老夫人,这屋子是我的,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我的好东西真不少,庄子铺子还有嫁妆首饰…嗬…”

箱子里的人一动不动。

她似乎怒了,冲过去将箱子里人拉起,“你睁开眼睛看看,你为什么不敢看?宣平侯府昌其侯府,听上去真威风…嗬嗬…以前我怎么不知道这些当侯爷的男人这么蠢,亏得我还拿他们当天一样看。”

箱子里的人枯塌着,像个死人。

“别装死,你要是敢死我就弄死你的好儿子你的好孙子。”

这话句像是咒语,箱子里的终于艰难地抬起头看她。

她得意不已,“夫人,你这看我做什么?你不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当妾的吗?那你现在看看是你们正室厉害,还是我们妾室厉害?”

“你到底是谁?”箱子里人的艰难出气,几个字耗尽所有的力气。

“我是谁?”林氏粗哑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呜呜地哭。她哭哭笑笑,凄厉一如厉鬼恶泣。“你说我是谁?夫人你忘了我吗?”

箱子里人垂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还是在细思她身份。

她有些等不及,脸色兴奋异常,“夫人,你想不起来我是谁吗?这些年来我可是一日都不敢忘夫人,我做梦都想回到侯府,做梦都想看到夫人你见到我时惊愕害怕的样子。”

箱子里的还是没有反应。

她嗬嗬冷笑,“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作了那样的孽居然想不起来。可怜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身不由己委身成妾却不为夫人所容。夫人占着正室嫡妻之名,视我如草芥货物一般发卖。我日夜念着夫人,夫人你竟然把我给忘了?!”

箱子里人的猛然抬头,“你…你是向氏!”

被称为向氏的“林氏”含笑点头,“夫人,你可算是认出来了。怎么样?夫人有没有觉得很惊喜?有没有觉得很意外?”

被称为夫人即真正的林氏,而“林氏”则是当年发卖出去的妾室向氏。

林氏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泪水充满说不尽的悔恨。“小人得意…我当年真不应该放你一条生路。”

“你放我生路?”向氏脸色扭曲,眼神可怕至极,“你竟然有脸说你放了我一条生路?你把我卖到那样的地方,你可知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可知这些年经历过什么?”

她拼命摇晃着干尸一般的林氏,林氏虚弱地喘着气,无力地耷拉的头像挂在树枝上干透的果子晃动着,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

“我最恨你们这些假仁假义自诩高贵的人,说什么放我一条生路…嗬…把我卖进勾栏之地,那算是生路吗?我在那腌臜之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日夜受那些粗鄙之人的折磨。原以为那人是救我脱离苦海,却不想是又再入魔窟。要不是我命大,我早就死了。幸好老天有眼,让我逃出一条命来,还让我回到东都城…嗬…”

“你当初那么对我,我这些年没有一日敢忘。我就想着几时能再见到夫人,把我受过的苦千倍万倍的还给你。嗬嗬…你且等着看吧,你当成心肝宝贝的儿子是如何孝顺我的,你最骄傲的嫡孙又是怎样越来越没用的。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在我面前当孝子贤孙,我让你看看这昌其侯府是怎么败落的…嗬嗬…”

“当年你嫉妒我受宠,诬陷我同他人有染。”她左右开弓,打得林氏如风中残叶,“要不是你年纪委实太大了,我真想把你也送到那腌臜之地尝一尝我当年受的苦。嗬…不过没关系,这样也好。我成了你,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你的儿子媳妇孙子都是我的,你的身份地位都是我的。百年之后我还能同侯爷一起合葬沈氏祖坟…嗬…”

箱子里的林氏奋力瞪着她,“你…休想!”

“你能阻止得了吗?”向氏重新得意起来,刻薄狠毒的脸色尽是疯狂,“我和侯爷生不能做夫妻,死后我们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受着子孙们的香火。侯爷,你可要等着妾啊,妾以后还要侍候你…”

她又凄凄地哭起来,声音难听至极。

林氏瞪着她,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早知有今日,当年林氏说什么也不会留她一命。被卖到烟花之地的人还能活着回来,且还变得恐怖如斯。

林氏满心后悔自不必说,更悔的是自己在庄子养病时不应该听信村民的话,一时心情苦恼而去找那什么仙姑求指点。

谁能想到十里八乡有名气的仙姑会是当年的向氏,谁又能想到向氏偷梁换柱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自己而代之。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说了你要是敢咬舌自尽我就弄死你的宝贝嫡孙。你可得好好活着,比我少活一天就行。你活着我才觉得有意思,要不然我高兴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向氏又笑起来,粗鲁地将林氏往箱子里摁,然后把箱子盖起来。盖好后不急着把箱子推进床底,而是一屁股坐在箱子上。

“夫人,你以前万万没想到会有今天吧?那时候你多么威风,指着几个婆子将我堵嘴发卖,不容我替自己分辩半句。而今你落在我的手上,我想让你生就生想让你死就死,便是被我当凳子坐,你不敢有半个不字。人生啊,还真是世事难料,我心中实在欢喜…嗬…”

笑笑哭哭,越发疯癫。

她笑够了哭够了,脸上又是那种古怪得意的表情。背着手巡视着这古色古香的屋子,居高临下一如自己是此间真正的主人。

侯府的老夫人,以后都是她。她且有得活,她要活得长长久久享受着侯府老夫人该有的尊荣,享受着侯府子孙们的孝敬。

她轻轻抚摸那几个箱子,露出志满意得的笑容。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以为自己步步相扣环环紧密,她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瞒天过海无人能知,却不想已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远在东都城另一侧的宣平侯府有人还未睡,水榭的屋子透着光,裴元惜衣着整齐坐在矮榻上做针线。

门帘微动时,她抬头望去,只见进来的父子二人皆是一脸凝重。她心里一个咯噔,慢慢放下手中的活计收好针线笸箩。

“如何?”

“很棘手。”商行说,“那人手里有不少东西,我不敢靠近。”

他说的是那人,显然也很怀疑“林氏”的身份。

裴元惜心下发沉的同时的,所想的也是这个问题:那个昌其侯府的老夫人真是她的外祖母吗?

“如果那人是别有用心之人,你有几分把握对付?”她问商行。

商行轻轻摇头,“她手上有毒王,而且不止一只。如果叶玄师在的话,或许能有法子对付她。我养的那些东西不是对手,怕是连三分把握都没有。”

叶玄师是世外玄门中人,玄门之人修习玄巫两术,虫蛇辅之。

商行虽然天资过人,但同叶玄师学艺时间太短且他又太过年幼。所以一旦遇到同行的高手,他确实没什么把握。

那些东西的厉害裴元惜见识过,万一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三人陷入沉思,商行羞赧地挠着自己的短发,看上去甚是苦恼自己学艺不精未能替父母分忧解难。

裴元惜看着公冶楚,公冶楚也恰好看这来。明明他一字未说,她却从他眼中的杀气中领悟到他的想法。

“不行。”她断然否决。

商行一脸莫名,“娘,什么不行?我没说话啊。”

“不是你,是你爹。”

“哦,原来是爹不行。”商行了悟,同时又疑惑起来。他没有说话,可是爹也没有说话啊,娘说的不行到底是什么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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