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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礼之后索性没有抬头,他不敢抬。

他听说王妃不喜欢他的长相……王爷让他以后少往王妃跟前凑。

陈远心里委屈。他长得虽然不似王爷那般俊逸逼人,可好歹也平头正脸。

但没办法。不得主子的眼缘他能怎么办呢?

经过那天那件事,陈远现在彻底明白了。

建安王妃才是最惹不起的。

陆孟感觉到陈远有些不太对。他虽然在乌麟轩身边只是个跟班,但那一身气势总是高高在上让人不舒服的。

他今天都要把脑袋低进自己的胸腔里了。

陆孟扫了他一眼,就踩着踏脚蹬上车。

又吸了一口气。

掀开车帘之后,爬进去就看到了拥着一身狐皮大氅,还抱着个手炉的乌麟轩。

他面色很苍白,连唇色也很浅淡。头发只束了一半,看上去装扮闲适,却其实是好容易爬起来,没精力戴冠。

马车的车帘一掀开,一阵凉风和陆孟一起卷进车里。

乌麟轩抬眼看过来,张了张嘴便是一阵咳。

陆孟坐在马车边上不远处,瞪两个大眼珠子看他,满脸都是戒备。

乌麟轩咳的声音并不剧烈,闷闷的。但是咳了好一会儿。

咳得他脸上有了一些血色,这才将堵着嘴的帕子松开。

陆孟看着那上面有一丝血迹……眼睛瞪得更圆了。

“系统系统,他又吐血了!”

“身体没好就硬起来,他不吐血谁吐血?”

不过系统很快又说:“是吐毒血,放心吧。蛊虫都已经没有了。”

陆孟闻言心里这才放松一些。然后对上了乌麟轩的视线。

他把擦嘴的帕子压在掌心,嘴角还有一点点血迹。

他抬眼看向陆孟的眼神,让陆孟觉得有点陌生。反正是很复杂。陆孟读不懂。

他不动陆孟也不动。

他不说话陆孟也不说。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

就乌麟轩现在这动不动就吐血的体格子,陆孟暗自摸了一下自己腿上的肌肉。

等会儿真撕起来,不知道有没有胜算。

然后就听乌麟轩说:“梦梦,我来接你回家。”

陆孟一肚子长篇大论,长枪短炮架好了,战甲都披好了!兵临城下了!

结果对方突然间丢盔弃甲开了城门……

“啊?”陆孟疑惑地啊了一声,乌麟轩垂下视线,用手绢擦了擦嘴。

把手绢和手炉都放在马车的小桌子上,他对陆孟伸出手,说:“在外面待了这么久,该回去了。”

“跟我回家吧。”乌麟轩说:“今天是正月十五,团圆节。我不想一个人过,也不想让你一个人过。”

我并不是一个人。我正准备上街去浪呢!

陆孟想说这句话,但是在舌尖转了转又咽回去了。

她还拢了下披风,把自己的婢女服藏起来。

她看着乌麟轩对她伸出的手,又抬眼看了看乌麟轩的神色。

这才算是明白了,他今天不是来算账的。

他是来求和的。

他来接自己回家。

陆孟也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乌麟轩,他的性格陆孟算很了解,连这都能忍吗?

槐花已经快马加鞭日夜不休到了南疆。陆孟今天早上收到了飞鸽传书。

是独龙和长孙纤云的传书,长孙纤云并没有在信中说太多体己话。

只说陆孟的礼物她收到了,陆孟要她做的事她会竭尽全力。

言语之间有些匆匆。南疆现在的局势很乱,长孙纤云大概是忙得脚不沾地。

乌麟轩真的容许槐花抵达了南疆。那天都被她气吐血了,今天还强撑着病体来了。

虽说他的现在来,未必没有一些趁着生病示弱让陆孟心软的成分。

但这样的示弱和心机,陆孟是吃的。

“皇城很快就要乱起来。”乌麟轩朝着陆孟伸过去的手,依旧举在半空当中。

他现在看上去很病弱,像极了那些年陆孟看过的小说里,病弱类男主角,颜若冰塑,玉减香销,天花板级别。

乌麟轩扒掉的那层狼皮还没有重新披回去。

但他的手很稳。

稳稳当当停在陆孟面前。

“我们回家吧。”

乌麟轩说:“你想要的安稳,我给你。”

他这一次没有话术巧妙,也没有花里胡哨地说一大堆话。

更没有指天指地,信誓旦旦地发个什么誓。

但他这样语调平常,说着“我们回家吧”说着“我给你安稳”。

陆孟想要朝后退的欲望没了。

“家”对她来说,是个非常特殊的字。家本身就代表着安稳,舒适,放松。

她确实也是打算让乌麟轩求她回建安王府。

这在陆孟的计算当中,却没想到乌麟轩低头这么早。

在陆孟的计算当中,乌麟轩起码要过两三个月才会来。也有可能就不来了。

没想到他这才几天……竟强撑着来了。

“梦梦。”乌麟轩叫了陆孟一声。

他脸上没有故意伪装的脆弱,只有真实的苍白和憔悴。他甚至眼下有了青黑。

但这在陆孟看来,他更真实。

陆孟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凑上前,抬手将自己的手掌放在乌麟轩的手中。

乌麟轩立刻攥住了她。

陆孟看着乌麟轩的双眼说:“王爷,你答应我的,一定要说话算话。”

乌麟轩拉着陆孟,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拉到自己的怀中。

“嗯。”乌麟轩抱住了陆孟,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又闷闷地咳起来。

陆孟枕在他肩膀上,也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真的瘦了不少,过年那时候就瘦了。这几天更是消瘦得厉害,腰都快有她细了。

算了就这样吧。

他这么有诚意,就不等两三个月了。

乌麟轩感觉到陆孟抱他,手臂忍不住又收紧一些。强忍住咳嗽的欲望。

在陆孟的耳边说:“我们不要再吵架了……”

他真的受不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痛恨,应该放弃这个女人。他的尊严不允许被践踏。而且这个女人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乌麟轩害怕。怕他自己如果不克制,终有一天要为她“烽火戏诸侯”。

他明明不该是一个多情之人。

怕到他这么多天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

但是相比害怕被影响。乌麟轩更害怕那天亲身经历过的,她死在自己面前的感觉。

比起其他的恐惧,乌麟轩更害怕失去她。

他怕得能撑着起身就赶紧来了。他不敢笃定那吃下去便立刻死去的药,她手中到底有没有。

陆孟根本也不喜欢吵架,浪费脑细胞。

她自然答应得很爽快:“嗯!”

陆孟没有去街上看花灯,而是让婢女开始收拾东西。

把紧要的东西先带着,今天就回建安王府。

再留在将军府中确实是不太合适。也不知道乌麟轩都干了什么事,最近求见建安王妃的人越来越多。

而且越来越难打发。

陆孟还是回到建安王府躺着,躺在乌麟轩的后院,什么事情都让乌麟轩去处置最好。

陆孟的东西有点多,金银财宝还是放在将军府锁着。

她带走的都是一些随身用的东西。她养的玩意。踏雪寻梅,还有她因为到了冬天食欲不振,有点瘦了的几条鱼。

回王府的马车上,一开始两个人还没怎么说话。

大概是因为那天吵架的后遗症。他们俩竟然有一种生疏的感觉。

但很快这种生疏的感觉就没了,乌麟轩他只要不做狗的时候,是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

他说话温温柔柔,又因为生病没有那么无懈可击的完美。

看着陆孟的眼神疲惫当中带着纵容,没有任何的算计和幽深。

让陆孟浑身放松,没多一会儿两个人就凑到一起,轻声细语地说话。

“槐花到了南疆,他以后会跟在我姐姐身边。”陆孟说:“你不用担心他会干什么坏事,你不用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长孙纤云的眼中是半点不揉沙子的,光明磊落果决干脆,令人仰止。她身边的人如果行差踏错。她是会亲手解决的。

乌麟轩今天一大早也接到了这个消息,点了点头。如果是在长孙纤云身边,那确实不用再担心槐花为谁所用。

他勾了勾唇可能是想对陆孟笑。但是因为实在是太虚弱,笑到一半又咳起来。

陆孟半跪在乌麟轩面前,伸手到他身后,给他拍着后背。说:“你应该先养好伤,急着过来做什么……我又不会跑。”

乌麟轩听了陆孟说这句话,抬起眼看她,眼中神色有些激动。

他搂住她的腰。把头埋在陆孟怀中。

陆孟猜对了。

乌麟轩就是怕她跑,才会这样急着来的。

他这几天都在引出蛊虫,一次又一次,用药物清洗他的血液。

他并没有来得及反省什么,疼得彻骨的时候,他的念头凌乱。有朝中局势,有大位,有他的王妃。

但人在没有理智的时候,想的事情才是最真实的诉求。他得抓住她,不能让她跑,也不能让她死。

她已经严明根本就不爱自己。乌麟轩不敢让她一个人待在将军府,怕她趁机跑了。

陆孟被抱着腰,抬手摸了摸乌麟轩的头发。

马车晃动的节奏当中,陆孟看着不远处放着沾染了乌麟轩吐的血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