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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阁楼里

裴予恩把一杯水端到床边:“奶奶,你喝点水。”

“喝不下。”庄夫人的样子十分虚弱,声音都是哑的,她躺在儿子生前睡过的床上锤几下心口,喘气有些困难,“予恩,奶奶难受。”

裴予恩放好水杯,凑近去抚她的后背:“我知道。”

少年红了眼眶:“我爸不在了,还有我。”

庄夫人泪流满面:“你爸怎么就走了,他都没到奶奶梦里来说句话,这么突然就……”

“他不是都成功了吗,为什么会这样,予恩,你告诉奶奶,你去找大师,找厉害的,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让你爸回来,不是有很多巫术吗,总有法子的吧,哪怕是见上一面也好啊。”庄夫人语无伦次。

裴予全身僵硬,脸白如浸透了冰水的纸,他不敢让奶奶知道,他爸后来的失败,有他出的一份力。

不清楚是不是关键作用,但跟他脱不了干系。

少年整个后心都是冷汗。

庄夫人神志不清地呢喃着:“报仇,必须报仇,不能这么算了。”

她徒然一把握住孙子的手,紧紧的,死死的握着,指甲抠进少年的皮肉里,立刻就渗出血丝。

“予恩,你要给你爸报仇。”庄夫人像是回光返照,整个人容光焕发,一双眼雪亮,“听到奶奶说的了吗?”

被抓破手的裴予恩一言不发。

庄夫人尖锐地大叫,声音听着泣血:“予恩——”

裴予恩有短暂的耳鸣,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他像被打断脊骨和傲气,徒留一身湿漉漉的灰败,他说:“听到了。”

“好,听到了就好。”庄夫人终于露出些许欣慰和安心,“对了,予恩,你爸有个日记本,上面记了他研究的巫术之法,奶奶把它交给你,到时你从中找出救你爸的方法。”

“如果怎么都找不到,那就……”庄夫人前言不搭后语,“我们弄死庄惘云,不让他去投胎,不准他有下一世,他好狠的心,你爸说的没错,他的命格有那什么紫气,没关系,我们换别的法子,他那位置是坐不久的,你等着看吧,背地里多的是想置他于死地的人,一个个的都在伺机而动,尤其是这些年最被看好的庄老四那一方势力,他们能咽的下这口气?不可能的。”

庄夫人越说越激动:“庄惘云不是你爸,他背后只有一个隔岸观火的老爷子,基本就靠他自己,他连娱乐公司都打理不好,能有什么本事。”

“我们有了机会就做法,让他魂飞魄散。奶奶恨他,予恩,他是我们家的仇人,他杀了你爸。”

裴予恩勉强扯了扯干燥发白的嘴皮,看样子奶奶不知道真正的庄惘云去年就死了,她知道的是,儿子要抢庄惘云的身体,抢到手了却没保住,又被抢了回去。

他爸非要逆天而行。

人心不足蛇吞象,和原来一样不好吗,要是他爸不去改变,现在我们一家三口还好好的,他也可以用常态去面对那个人,想办法去争取感情。

那人要他陪奶奶一阵子就过去住,他去了又能怎么样,心态上已经天翻地覆,再也做不成单纯的舔狗了。

现在的局势无疑是在告诉他,当初他一手策划提前公开身世这步棋走错了,大错特错。如果他不那么做,他爸也不至于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狗急跳墙。

窗户上一阵噼里啪啦响,是雨里混进来了雪粒子。

裴予恩有瞬间的走神,随之而来的是疲惫,他才十九岁,却感觉已经活到了九十一岁,对人生没了向前奔跑的冲劲,只想躺在原地回忆一些让他开心的事情。

他不就是在十八岁那年喜欢上了一个老男人,想搞搞基,何必让他遭这些罪。

他连人嘴都没亲到,该吃的苦一样不少。

庄夫人抖颤的手摸上孙子的手背:“奶奶只有你了,就只有你了。虽然你还小,有些黑暗不该这么早接触,可奶奶指望不到其他人了,奶奶会把你爸的盟友们,和我们在庄家的势力分布都透露给你,还有庄老四的党羽名单,你看以后能不能用上。”

裴予恩动了动心思:“好。”

庄夫人又哭起来。

周遭弥漫着浓郁的悲伤,裴予恩岔开话题:“奶奶,你不想爷爷吗?”

庄夫人的眼底闪过不自然:“想他有什么用,我跟他阴阳相隔,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我还活着,总要往好的地方想。”

裴予恩心道,那对着你儿子怎么就不是这种正常的想法?

人死了,魂散了,还能做什么?还想做什么?为什么就不能随着死亡恢复平静?

奶奶,你就没想过我的未来。

裴予恩呼吸着阁楼里自带的淡香,庄易军的死,他爸跟他奶奶必然有参与,他身在豪门,对这种事不奇怪不意外,依然不能减轻半分恶心感。

他的出身没得选,父母没得选,家庭也没得选。

手上传来钻心之痛,裴予恩低头,奶奶把他的皮肉抠得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只紧盯着他:“予恩,你发誓。”

裴予恩心头狂跳。

庄夫人癫狂地说:“你发誓一定要帮你爸报仇,要是你没做到,奶奶哪天死了都不会瞑目,也绝不会原谅你。”

裴予恩惊愕道:“奶奶。”

庄夫人狠狠攥住他血流不止的手,形同厉鬼:“快发誓啊!”

裴予恩感觉自己被传染了,也有点疯,他内心生出一股厌世感,面上咧嘴笑起来:“好,我发誓,我会给我爸报仇。”

说这话时,裴予恩的余光透过阳台窗户扫向对面阁楼,不知道那个人这个时候在干什么,有没有想他。

会有的吧。

.

陈子轻没想,他在吃甜点,刚完成原主遗愿任务的四分之一,需要让大脑放空放空,缓解一下。

甜点是周今休按照他要求买的,口感和新鲜度一如既往,店里的师傅没失过手。

陈子轻把一勺甜点送进嘴里,尝着细腻的奶油香问:“严隙的伤怎么样了?”

周今休跟他同时开口:“原谅庄矣了?”

没问做错了什么事,做错了多少事,重点放在原谅上面。

陈子轻很有诚意地给出答案:“暂时没有原谅,我让他回庄园待着了,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庄园一步,等我什么时候有空再说。”

接着就眼神提示,到你了,礼尚往来一下。

周今休道:“严隙快爬到村口了。”

陈子轻:“……我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周今休正儿八经,“怎么,你不信,要我让人拍张他在村里爬的照片发给你?”

陈子轻顺着他的话说,癫癫的:“你让人拍,现在就拍。”

周今休支着头笑:“是要睹物思人?”

陈子轻手上勺子重戳进剩下的甜点里,神经病。

周今休说:“他一个跛子,脸又残了,有什么好看的。”

陈子轻大吃一惊:“脸怎么残了啊?”

周今休:“车祸毁容。”

陈子轻“哦”了声,他吃掉两勺甜点,突然就说:“我得把严隙接回来医治,你安排人,马上安排。”

庄易军死了,裴清然也一命呜呼,他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庄家反正有老爷子压镇。

周今休没反应。

陈子轻踢了踢周秘书的脚:“我昨天还为了留下你跟爷爷争取,你今天就唱反调是吧?”

周今休沉沉看他一会,忽然就笑了:“一会就安排。”

陈子轻满意地点点头。

“爷爷给我拨了一个秘书团和助理团,加一起九个人。”

陈子轻突兀地说起这个事:“不是原来的董事长手下那批,全是换了的。下周就上任了,到时候……”

周今休慢悠悠地往下接:“到时候,我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陈子轻斜眼:“那不至于。”

“我让你当一秘,你管理其他的秘书,助理团也归你管,你要和一助和平相处。”

周今休笑笑,笑声听着慵懒又有磁性:“多谢七爷抬爱。”

陈子轻偷瞥他一眼,咳了声就镇定下来:“我不想管大家族企业。”

声音很小很轻,周今休不知听没听见。

人的心情会影响磁场,只有心情好,运气才会好。陈子轻吃掉最后一块甜点,他的心情完全好起来,飘飘然。

周今休就是在这个时间点拿出了那份,在他口袋里捂热了的检讨。

陈子轻逐字地看,认真地看,一行行往下看。

周今休看上去十分从容,实际掌心覆着一层汗,心跳绷在喉咙里,他重回课堂,紧张,气息都有点没出息的沉乱。

陈子轻把检讨翻页,原来三千字有这么多啊,他对字数的概念有了立体的认知,觉得自己设置的字数确实可以对半。

高考作文也只要求不少于800字呢。

周今休注意到陈子轻看到什么地方,凑近了点:“怎么,有错别字?”

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信心,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这份检讨他写完后检查了不下五遍,标点符号都用得严谨,怎么会有错别字。

“半天没反应?有错别字你就说,我重写。”

周秘书严格要求,不允许有丝毫残缺。

陈子轻回神:“没错别字,我就是感觉你的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