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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穿的是件旧汗衫,衣摆都被他扯得又薄又透明,发出不堪重负的呲呲响。

身上冒汗,头顶也冒汗。

门板响声不断。一声一声毫无停顿,仿佛阎王登门索命。

“你就别一味宠他了!”他娘气道,“用点力,把他拉开!再不开门真要出事了!你敢得罪官爷还是我敢得罪官爷?”

他爹咬了咬唇,狠心掰开了孩子的手。

他娘把他拦腰一抱,用下巴示意他爹去开门。

“嗷!”大头青年手指吃痛,伸手再抓已够不着阿爹,急得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他爹走到门前,抬手去拔那道横木栓。

他提前堆了满脸笑,清了清嗓子,准备向官爷们好好赔个不是。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一静。

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了。

就……就突然安静下来,让人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似乎是好几只手,极其同步地捶着门。

没有先后,没有参差。

而此刻,他们一齐停了下来。

大头青年双手发抖,把他娘的衣衫扯得“簌簌”响。

他爹的手指停在了门栓上。

感觉……感觉隔着薄薄的木板,几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

不,不像是人,像,像是门外竖着几尊寺里的石像。

他爹手指一颤,急急收回来。

几乎同一瞬间,门板上传来“啪啦啦”一声脆响。

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刀轻易刺破薄劣的木门,留下巴掌宽的缝。

风和火光同时涌入。

他爹连退好几步,退回妻儿身边,低声急促道:“快,快带着孩子上楼,找个柜子藏起来!我,我去招呼官爷,你们千万千万别出来!记住了啊!”

大头青年啊啊摇头,双手牢牢攥着爹娘的衣裳。

门板处又有了动静。

那道宽缝中,缓缓探进一只手。

这是一只如瓷器一般白得毫无温度的手。

这只手动作文雅,悠悠闲闲用白而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挑起扣门的木栓。

“咔、咔、咔……咚。”

那截木头落到了地面。

一家三口仿佛听到自己胸膛也重重“砰”了一下,心脏直直沉到脚底。

“吱——吱——”

每日开门都能听到的声音,此刻竟显得无比阴森。

门开了。

火把摇晃的光线下,凝固着好几个一动不动的官差,仿佛一群金刚泥塑像。

为首那位,像是从神坛上刚走下来的男菩萨。

他面容瓷白,慈悲眼,微笑唇。

他收回推门的手,抬眸凝视一家三口,轻声悲叹:“竟还有个愚痴儿。真是可怜哪。”

“妖怪!”大头青年震声怒斥。

他叹:“何必苦苦挣扎于无尽厄难。何必留恋这万丈悲苦红尘。何必拒人于心门之外?”

再迟钝的人也能知道这不对劲。

他缓步上前,一家三口便搂在一起瑟瑟后退。

“嘭。”后背抵住干燥的墙面。

退无可退了。

这人伸出一只手。

这是一只叫人眼前一亮的手。

就连时常出入北坊,每日在明月楼伺候达官贵人的青年他爹,也从未见过保养得如此矜贵的手。

这样一只手缓缓伸来,却如泰山压顶一般。

他探手抚向大头青年的颅顶。

青年他爹心头忽然诡异地浮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仙人抚我顶。

仙人抚我顶。

为何,为何这个人面貌慈悲,满身仙气,却叫人感觉如此恐惧?

呼吸凝滞,只余牙关轻轻扣响。

眼见这神仙般相貌的男子就要触碰到青年的额发。

忽然,动作顿住。

他微微转动明眸,瞥向北面。

“啊……又是那个烦人精。”

他挽袖收手,一步倒掠,竟直通通掠出门去。

一家三口还未松口气,便听那个已掠到极远处的“菩萨”留下仁慈带笑的声音——“杀了吧。”

门口泥塑般的官差动了。

眼珠微转,长刀出鞘,面无表情,一个接一个踏过门槛。

这几个人举止颇为僵硬,像是早已经神智不清,只知道盲目服从上峰的命令。

“跑……”青年他爹嗓子颤抖,“孩他娘,快,带孩子跑!跑啊!”

其实此刻脚全软了,谁还跑得起来。

官差举刀便刺。

几柄利刃寒光闪烁,根本无处可避!

他爹心一横,迎着刀锋扑上去,想用身体替妻儿挡一挡。

“啊啊啊啊啊!”

大头青年暴怒,冲开他娘圈住他的手臂,扑向一旁,抡起一条长凳,“呼嗡”一声甩了过去。

力道虽大,却甩偏了。

母子俩眼睁睁看着好几柄尖刀刺向他爹的胸口,一时浑身冰凉,头晕目眩。

“呜——嗡——”

不知哪里飞来一柄剑。

剑未离鞘,在空中划出个鬼魅般的弧旋,剑柄逐一敲中几名官差的手腕。

“铛铛铛铛。”

刀落满地。

一家三口惊喜交加,视线齐齐投向门外。

只见一只手,“啪”一声握住门框。

修长的、漂亮的、冷白的、骨节分明的。

男人的手。